清亮亮的叶子,在四月
闪着柠檬的光芒
爱人,给你做衣裳
这是他写给我的第一首诗,在我们结婚一年后的春天,四月。
年少时,对文字连缀起的爱情,总有一份特别的企盼,希望天各一方,希望鸿雁传情,山高水阔,纸短情长,那一种含蓄与缠绵,是今天的电话和伊妹儿无法替代的。
我的所爱在远方,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想想吧,那遥迢的旅程,该为爱情延伸出多少渴望与激情?
距离是美——这句话屡试不爽。
偏偏我和他就在同一个城市,那点距离,打电话都嫌多余,更何况还要在文字里迂回。
其实,朋友圈里,他的细腻是出了名的,有那些情感丰富的诗文为证。
细致之于女人似乎是天经地义,而在男人那里就有了出人意料的效果。因此在别人的想象里,我和他的爱情肯定是浪漫无数,风光无限,简直够得上本世纪最后一个爱情童话。
但是,我要说的是,在此之前“细腻”的他没有给我写过一首诗。
关于爱情与文学的姻亲关系,已经是无需证明了。谁都知道沐浴在爱情的光辉里,那些个文学细胞该是怎样的活跃。但这条定律偏偏不作用于他,于是这不仅让我怀疑他的情感浓度,甚至连他做诗人的经历都有了些可疑。
终于有一次,当我又提起这个话题的时候,他认真地对我说:我从没写过爱情诗,狂热的时候更没有。特别是经历了些事情后,我更认可那种成熟的理智的感情。知道吗,有些感觉是需要沉淀的,甚至,是无法表达的
于是,在沉淀了两年多之后,他给我写下了上面的文字。
那是个春日的夜晚,在与一对写诗的朋友小聚后,他劈劈啪啪地敲打出了几行字,然后急急地把我拉到电脑前。
并非没有看到他眼里的兴奋与期待,而且,单是那清亮亮的叶子,已让我满心欢喜,可嘴上偏偏要说:啧啧,用叶子做的衣服,只有诗人才想得出,又经济又浪漫,真真是精神物质双赢。
他一时间有些黯然,那份“细腻”终于不合时宜地表现了出来:其实,叶子意味着
我一下子捂住他的嘴:拜托,不要把别人都当作文盲。
爱人,给你做衣裳——怎么会不懂得那种感觉呢?很想告诉他,那甚至是我做女孩子时的一个梦想。
女孩子们常常在无人的角落里编织着梦想,然后在某一天和另一个人一起分享。女孩子也总有些偷偷摸摸写成的文字,它们是些彩色的小石子,铺就了通向人妻人母的路途。
那样的文字,我也有。
二十一岁的那年秋天,我写下了我知道你会来——
你是谁,你在哪里,我不知道。可我相信,执拗地相信,有那么一个你。
——知道吗,为了你的到来,为了有一天,你颤抖着为我揭去欢愉而忧伤的红盖头,在摇曳的烛光中,将我凝视成亘古不变的诗篇——
我一直在悄悄地、悄悄地准备我的嫁衣。
我早已许下了一个心愿:准备一件美丽绝伦的嫁衣,不是为了炫耀,是因为爱,是因为那无数个穿越清晨与黄昏的等待。
回过头来再看看那时的文字,我甚至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那种义无返顾、那种令人心疼的细致和美丽,如今是再也写不出了。
你知道我在等你吗?
回想起来,我的青春时光,仿佛就是在冥想与等待中度过的。尽管慢慢地,也知道了爱情真的不是一个人的事情,知道了所有的等待并不一定都有结果,但我还是无法认可仓促的行动。并非追求尽善尽美,只是,我不想轻易交出自己。
直到几年后,我遇见了他。
我一直以为,初恋的夭折之于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一场恋情,哪怕是失败的恋情,也会让一个男孩子脱胎换骨,增添几分成熟沧桑的况味。而在女孩子那里,最初的伤情是刻骨铭心的,而第一次即遭遇的背弃与欺骗,甚至会摧毁她的整个世界。
所以对于他的出现,我一直心存感念。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么完美,而是他的善良和宽和,很好地维护了一个女孩子的世界。
那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呵,草芽一样青嫩,露珠一样剔透,那是四月,清亮亮的叶子,闪着柠檬的光芒
当年少时的豪情与浪漫渐渐褪去,我庆幸,我又拥有了一件爱的衣裳
2002年12月
原载中华文学选刊2004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