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读散文是需要某种特定的心境、氛围的,否则,难以领略尽文字的妙处——特别是当你面对的是一个专注于“打磨”内心的散文写作者时。捧读这本秋天的约会,便是在一个寒雨霏霏的初冬之夜,那夜,橘黄的灯光流泻着融融暖意,菊花茶兀自氤氲着热气,缭绕成一种氛围——在这样的时刻,读香港作家陶然的散文,是很容易入境的。作家笔下那个充盈着感觉、体验、记忆的世界,会令你的心时而缥缈起来,时而沉潜下去,时间,也仿佛在悄然间停驻,只将岁月人生疑固在白纸黑字的方寸间
在作家陶然看来“散文常常是突破一点,把作者刹那间慑人的感受定影为永恒。”(横竿高高在上)陶然是很善于捕捉“瞬间”、把握“瞬间”的,让日常生活、凡俗人生中的种种在“瞬间”中焕发出独特的魅力神采。一声幼雏的呼唤,一段熟悉的乐曲,一次不期而至的长途电话,甚或是蓦然闻到的某种气味皆会使他的感受迅速地跳跃、转承、铺展、通联随之遁入冥想的状态,将“瞬间”定格为某种精神性的存在。在这里“瞬间”正是今道友信所说的“第三种时间”——即艺术体验的时间,它与日常时间不同,是“向着无限和永恒展开的时间带”(今道友信关于美)。那一刻,意识会脱离日常轨道,快速复活其艺术触角,透过被日常感性层层遮蔽的表象,直指事物的本真,并赋予其新的意义内涵。
一座建筑物的拆迁,在一般人看来,大概只是日新月异的都市生活里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对于陶然来说,这并非只是物理时空中的迁移、消逝,它更引发触动了一种心理意义上的迁逝感:“每次经过铜锣湾广场,我便会油然想到,当年的‘纽约’电影院,就这样消逝得一干二净了吗?于是,一股淡淡的愁绪从心湖腾起”(记忆中的风景)怀旧的怅惘并非仅仅关乎于电影院本身,而是因为影院留给了他“太多的影像”比如说,那部名为farewell的电影:“而‘farewell’这个字眼投射在我灵魂深处,竟无端带出了一种哀伤的情意结”情感的记忆隧道一旦打通,思绪也就进入了自由驰骋的境地:怀恋往昔的美好,无奈记忆的贫乏,感叹人生际遇中偶然的命定,探索经验世界的千差万别“瞬间”中所生发开去的意识串联、弥散,已超越了思维的定势和日常理解限域,而在“怀旧”的情感基调的统摄下,发散的思绪并没有陷入混乱、芜杂的状态,而是有机地贯穿融会起丰富的社会心理内容。情绪、体验获得了本体的地位,作为一种有意味的形式点染激活了凡俗庸常的生活。
可是,在一个喧嚣躁动、物欲蒸腾的现实空间中,若想时时将心魂引向灵性的彼岸,又是多么的艰难。置身于香港大都会的陶然对此有着很深的体会:“每天每天,为了生活奔忙,我也觉得那颗心被都市的速度磨励得渐渐生硬麻木了,再也没有太多的事情像在初入社会时那样可以叫我高歌狂哭。当人背上了时间的十字架,那种负累又怎容得你左顾右盼?”(礼物)但陶然毕竟是幸运的,凭借冥想,凭借那时时复活的艺术感性,他得以“浮生偷得半日闲”让灵魂暂时挣脱了现实的羁绊,进入一种超功利的审美状态,使内在生命在刹那间获得了圆融、统一。可以说“冥想”之于陶然,已不仅仅是进入文字世界的契机和路径,它同时也作为一种生存方式结构着他的生活,甚至成为生活的惯性和本能,而一个有着如此惯性本能的人也必然是一个倚重内心、倚重精神力量的人。
在冥想的世界里,心理法则获得了权威统领的地位,心理时空依据着自身的逻辑重构着经验世界。从陶然的文字叙述中,我们不难感受那种“回溯”的欲望,这种欲望在散文中表现得更为强烈。“那盒俄苏歌曲录音带捎到我手中的时候,有一股往昔岁月轻轻回涌的滋味在心头”(视听感觉);“桃红雪白,该是江南小镇此刻的景象吧?思潮在回溯中舞着舞步,猛省原来是误闯电影早春二月的一幕场景”(早春二月);“还是北方的秋天气象万千,直到许多年之后,我只要看到铺满一地枯叶的森林的彩照,心便会飘飘扬扬地不知荡到什么年月什么地方去。记得那时在古都上大学”(秋天的旋律)人作为历史的和文化的存在,能够自觉意识到自己的过去,而就文学从属于时间艺术、文学在本质上是对“过往”、“消逝”的寻找、再现和创造这一点而言,作家对于“过去”必然要有着超乎于寻常人的敏感,但是,如陶然这般鲜明、执拗地体现着主体的“回溯”感的,也并不多见。那么,到底有着怎样挥之不去的情意结,使陶然如此频频地“再回首”呢?也许,从他散文中所弥漫渗透的那种“失落”的情绪体验中,我们约略可以感觉到点什么。
尽管自称“念旧”的陶然能在冥想中切断现在,将“逝去”“追回”但是,对于记忆与文字叙述的真实性与可信度,陶然又常常表露出他的隐忧和怀疑:“我该如何将那些时光的变幻一一诉说清楚?即使有心情有时间从头细细说起,我又能不能准确把握,将其历史还原?而真面目常常会在言语之间变形,倒不一定是有心歪曲,而是因为记忆的贫乏。”(依然那座钟楼)那么,在无情流逝的岁月背后,我们到底能留住些什么?——陶然的文字背后往往隐含着这样伤感的诘问。“我知道也有人轻快地唱着:太阳下山明早依旧爬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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