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皇帝舅父花了大力气帮她造的定国大长公主府邸,她也并不怎么喜欢。
偶尔带了我回去,她也是带着我到天策府跟父亲和姐姐同住。
便是太后婆婆在生时,她也至多每年带我回去探看一回。
等到剑庐建成,她便两三年两三年地不再出山庄。
同皇帝舅父见面的时候就更是少了。
倒是我同皇帝舅父见面的时候还要多些。
十岁之后,因着被母亲赶出山庄入江湖历练,我偶尔回京中的时候,皇帝舅父不管再忙都会跑来见我,若是没见到母亲同来,便总是看着我叹息道:
“你这孩子,怎么总是被你姐姐欺负,当年也一起来天策府多好啊。好男儿就是要上战场,这样才能镇守大宋、保家卫国啊。你看看你如今一个人蹲在江南那个破地方,算是什么事儿。”
我知道舅父其实想说的并不是我和姐姐。
他讨厌江南,其实只是让我和母亲都回来。
不过,听闻他从小就不敢在母亲这个他的同胞长姐面前大声说话,现在当然更是硬气不起来。
他不敢说母亲的不是,便只有“迁怒”于我和姐姐了。
而这种“迁怒”,与其说是真的生气,倒不如说,是一种近似撒娇的情感。
这种情感,在对着我的时候,还算隐蔽,对着姐姐的时候,就更是明显了。
虽然还不至于如同对着母亲那样,动不动就“嘤嘤嘤”,但他也很明显地对姐姐表现出了更深的依赖。
最典型的,当然就莫过于这种抱怨了。
他对着我的时候,还是能够保持着这种还算正常的语气说话,对着姐姐就没有那么温柔得体了。
我见到的一两次,便听得他总是质问姐姐为何不到江南把母亲带回来。
说话的时候,他的语气和神情中满是哀怨,简直堪比怨妇了。
然而,这还不是最厉害的。
听说他有一次说着说着,便忽然对着一身铁甲的姐姐痛哭了起来,把姐姐吓了一跳,还以为他神智忽然失常,差点儿专门飞鸽传书去请神医了。
结果被闻讯赶来的诸葛太傅当场拆穿,弄得姐姐很是尴尬,从此无事便不敢再入宫了。
偏偏她找的借口也是极好的。天策府本来事情就多,她说得也是极其合情合理的理由,当真是让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皇帝舅父闹了几次之后,看着也没什么效果,便也只有放弃了。
然而在这事儿上,他照旧还是不会怪自己太折腾的,只是见不到姐姐,他心里还是难受,一转头就盯住了诸葛太傅,声称他严重伤害了自己和外甥女儿之间的感情,把太傅给气了个半死,从此他同诸葛太傅的“梁子”就结下了。
也是从此,他便开始隐隐约约地跟我抱怨姐姐那冷冰冰的性子来,说她一点儿都不讨人喜欢,一点儿都不懂得孝敬他之类。
这种时候,我通常都是微笑不语。
因为我知道,虽然舅父他话是这么说的,然而,他却比谁都心疼姐姐的。
从那些源源不断地送往天策府的物资和钱粮就能够看出,他就是个“心口不一”的家伙。
那些什么指责姐姐冷淡不近人情的话,不过又是他另一种的撒娇方式罢了。
而且听宫里头的老人们说,最开始知道母亲生下了我和姐姐这对龙凤胎的时候,皇帝舅父是极其高兴的。估计他是想着这回不但有母亲这个皇姐留在京中陪他,还多了一对儿外甥外甥女,实在是极好的。
谁料我们还不到两岁,藏剑山庄便就建成,母亲便就带着我们去了江南,他便有些不开心。
不过好在那个时候父亲的天策府也小有了规模,他便想着让我继承了父亲的天策府,姐姐和母亲若是喜欢江南,就姑且在江南小住下,然后再回汴京来也就罢了。
可惜,他低估了藏剑山庄在母亲心中的地位。
没想到母亲一去,就再也没回汴京长住,让皇帝舅父悔得肠子都青了。
其实在这之前,他也一向对藏剑山庄没有什么好感。
这个在江南建立起来的山庄,在他看来,是阻隔他和最敬爱的长姐见面的东西,留给她们两个女眷,偶尔去转转就行了。
他自小就深深依恋着一起长大、总是护佑着他的母亲,故此也喜欢同母亲长得很像的姐姐。
这种心情之下,他便总想着让姐姐和母亲都留在京中,时时刻刻能进宫陪他说说话。
而继承了母亲美貌的姐姐,也的确一直是个安静娴雅的漂亮孩子。
所谓“爱屋及乌”,所有的孩子之中,他对姐姐也是最为疼爱的。
若是照这么下去,原本所有的一切都会按部就班地按着舅父的心意走的。
谁料道,很快地,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
姐姐不单是模样像母亲,性子也似足了母亲。
虽然看着冷淡,然则一旦认定的事儿却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从她三岁习武起,虽然开始是在母亲的指导下用双剑,但没多久便不知怎么地爱上了父亲的铠甲和长、枪。
刚开始,她拖着那些铠甲和长、枪跟大家宣布说她要进天策府,要上战场杀敌的时候,大家都以为这不过是个玩笑,谁都没把她一个小女孩儿的话放在心上。
谁料自此,她便一发不可收拾。不但上场杀敌的心思愈发坚定,而且武功和阵法也越练越好,直至最后成为合格的天策府少统领。
对于这个结果,除了皇帝舅父,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便是连我也觉得,比起没有什么个性的我来说,姐姐也的确更加适合让人热血沸腾的天策府。
即便别人再如何惊叹和不解都好,身为跟她一母同胞的弟弟,我当然知道,姐姐虽然是完美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和冷淡的性子,但是骨子里却是个如父亲一般热血忠贞的人。
而我,虽然外表看着是同父亲一般的热血正气的样子,但其实比起铁血黄沙来,心里却是更喜欢江南烟雨的。
特别是这里还有花叔叔在。
花叔叔虽然目不能视,但是心却比谁都通透。
他坐在迷蒙的烟雨笼罩的湖畔小亭内,安然泡茶的样子,实在是看着就让人心情宁静起来。
在父亲和母亲各自忙碌的日子里,花叔叔给了我许多关怀和照顾。
所以,能够留在他的左右,我感觉很欢喜。
除此之外,说实话,比起朝堂和战场,我也更喜欢江湖。
江南离着江湖更近。
便是母亲在这里,也是更加如鱼得水,更加自由些。
如她这样的女子,如何能够困在皇宫之中呢?
她天生便是属于江湖的。
她不喜欢待在宫中和京中这事儿,皇帝舅父拿她没有办法,便是太后婆婆在生的时候,也是拿她没有办法的。
而且不知道为何,我总是隐约感觉到那么霸气的太后婆婆,见了母亲也总是低声下气的。就好似,她有什么把柄落在过母亲的手中一般。
比起恭恭敬敬地奉养着太后婆婆的皇帝舅舅来说,母亲和太后婆婆她们两个人不像是母女,倒更像是陌生人之间一般客气。
这也是怪事一桩。
不过,除了这一点之外,太后婆婆是极其疼爱我和姐姐的,对舅父也很好。便是在对待母亲的时候,除了态度上不够亲热、还总隐约带了些愧疚的意思之外,她该给母亲的什么也都不会吝啬。
这种奇怪的现象困扰了我很久,直到太后婆婆过世之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才得知当年的真相,也终于明白了为何母亲对待太后婆婆是那么一种态度。
万万没想到,皇宫竟然真的被围攻过。
而且还不止一次。
皇帝舅父的性命和皇位也险些不保。
这种如同小说话本一般的情节,实在让人有些目瞪口呆。
可惜,因着年代久远,当事人也大多缄口不言,所以当年的事情到底如何也已经说不清楚。
总之,最后皇帝舅父无恙、大宋的江山无恙,舅父也肯念在抚养之恩,原谅太后婆婆的一时糊涂、被人趁虚而入搞出了那多事情,那么,叛国也好,没有叛国也好,便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只是瞬间便有些明白了母亲为何不喜欢汴京。
因着这里的人和事,都不是非黑即白的那样简单的。
这样的事情,对她来说,不但费神,而且伤心。
而我同她一样,都喜欢简单直接的东西。
朝堂上的事情,太过弯弯绕绕,还是交给父亲和姐姐去操心罢。
对我和母亲来说,还是留在江南最好。
因着这种心思,我对留在江南的生活相当满意。而十二岁之前,我大部分的时间,也的确都是开开心心地留在藏剑山庄中,接受母亲和诸位叔叔姑姑、师兄师姐们的教导的。
山庄建立的时间虽然不长,但短短十来年间,竟然也已经有了不小的规模,隐隐已经有了统领天下武林之势。
这中间,母亲武功和身世的震慑力虽然起了不小的作用,但是其他几个长老级别的叔叔伯伯姑姑们的武功和来历也不可小看。
比如花满楼叔叔是江南花家的人,林朝英姑姑虽然身世神秘,但那一身不凡的武功实在让人不服不行。
除了留在山庄中的花满楼叔叔、林朝英姑姑之外,他们的弟子中也有几位师兄师姐很是厉害。
比如林姑姑的弟子,原本是她的婢女,年纪跟她差不太多,但是却总是恭敬地执弟子礼,武功也练得很是认真,功夫十分不错,对我们这些小弟子也很是亲切,我们这些人就没有不服气她的,都尊称她一句“大师姐”。
而花叔叔的弟子,也如同他一般儒雅文静,偶尔有几个神采飞扬的,倒是似足了他那一位好友陆小凤叔叔。
据说,是那位陆叔叔不知道打哪里弄来的,原本要跟着他学艺的故人之子们。
林姑姑不但武艺高强,还生的花容月貌,据说旧年还去抗过金的,乃是个英气逼人的美人。
我听着林姑姑的事迹,觉得,她其实很适合去天策府做总教头的,然而,她却并没有去,而是来到了江南,陪着母亲小桥流水人家。且她的武功路数也愈发地清冷孤高,整个人愈发心如止水,且终身未再去过北方,自言最讨厌臭道士。不知道,这一切与终南山新起的那一派全真教有没有什么干系。
林姑姑固然是不世出的绝代佳人,另外还有位曲无容姑姑,却也有着完全不逊色于她的风姿。
虽然这位曲姑姑总是蒙着面纱,而且她性子沉静,话也不多,武功也好,又执掌刑罚,故此我们很是敬畏她。
只是,她虽然看着冷淡,但其实对我们山庄里的谁都很好,偏偏只对比她晚来了几年的一点红叔叔分外冷淡。
我曾经悄悄去问过花叔叔和林姑姑这事儿的缘由。然而花叔叔只摸了摸我的头,什么都没有说。林姑姑倒是少见地惆怅了片刻,念了几句“问世间情为何物”,十分可惜地摇了摇头,然后便就恢复了表情淡淡然地继续去闭关,弄得我愈发一头雾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