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灯斋闲话

    　　夏，幽居于乡里。

    所居之室，为村小学的一间废弃的教室。室小，屋陋，临时居住，室内摆设亦是简单，止一灯、一书桌、一床、数书而已。学校处假期，园内空空如野，罕有人迹，居心甚感寂寞，孤心如斯。又读了几篇古典坟经，深羡古人之风雅，有意附庸之，便取陋室名为“孤灯斋”斋，实不堪为斋，止陋室耳。

    白日，耐看闲云飞鸟，听园外人声，实为惬意。园外是一村落，村人勤俭古朴，民风尚好。隔了小室碧绿窗纱，就能见了炊烟起处，田园人家。或一农人，抗锄于肩，笑貌于脸；或见一妇女，持千层鞋底，穿针引线，锃锃有声；或两三孩童，嬉闹玩耍于树阴土墙之下，天真无邪，童趣无尽；或数几老人，蹲于树根墙角，眯眼晒日，或抽烟唠嗑，闲情如此，安享天伦

    日午，枕凉枕，展凉席，小憩于那古木陋床。屋外如下火雨，室内却津津生风，竟无半点汗意，非展了薄巾软被不可。惺忪睡起，看日影西斜，花树摇曳，梦影缱绻，恍若临仙境！披衣推门而出，木门身后咿呀有声，心跳不已。足下既是茂密野草，穿梭其间，如入荒境。是草见缝插针，逢此人迹罕至之时，疯长猛生，大有不可抗拒之势。看满园草木密生，竟有攀爬墙头房顶者，居高临下，盛气凌人！实不知，临风即倒，经雨即折。但也有几分骨气，风雨之后，日光普照，竟又伸腰舒腿，亭亭玉立。看了，不免也生了丝丝敬意。

    向晚，园内风起草动，簌簌有声。空空校园，止一青灯为伴，心中不免暗生惊惧。家严亦曾多次相商，欲说动余搬至家中屋宅，无奈家中嘈杂，竟不如这宁谧神奇。便居家三两日，复归于斯。所幸，隔窗即是村农人家，听鸡鸣桑巅，狗吠深巷，也算惬意。灯下铺书展卷，目数行，即静坐聆听。窗外人声恍如隔着空，遥远如在天边，竟似神仙语。余好枯坐，好冥想，天上地下，仙界人间，神游三番。风动处，草茎扫门，疑为叩门之音，有意起身开门相迎，又恐狐仙蛇精，竟不敢动。静听其变，数次三番，亦无异样，不免笑耳。复翻书页，飞神思，便至夜深。村落与小园皆静，万籁携孤月息声。是时亦无睡意，去梦尚远，便取笔展纸而书，挥毫一时，数卷已成，临灯赏看，心中自是得意。若隔日复看，竟不知所云，不明所记，文采斐然却空无一物，扬人短而抑其长也，不免心恼，竟付之一炬。数日，又有所感，亦有所思，便发愤疾书，竟又成为冷灰一撮，青烟数缕。如是三番，竟一无所成，无留一字一纸。

    夜卧陋室，听夜虫唧唧，看月辉移移，辗转反侧，躁动不安，竟与眠无约，与梦无缘。复披衣趿鞋而出，看金蟾当空，吴刚抡斧，嫦娥梦醒，碧海青天，云如帆影；听风声渐起，云声滔滔，叶动蝉惊，池响蛙鸣。风起处，云亦动，嫦娥不该动凡思，惹得龙王亦不平！乌云若爪牙，行色匆匆，威风凛凛，携嫦娥入室，撵玉兔进笼。三五使处，一声雷惊，雨若断线之珠，风如冲杀之兵。余亦惊跳不已，急行入室，心尤悸悸，回首看时，大雨如注、如瀑，疑为倾盆。天地风雨，小室“劈啪”亦如筛下漏，忙移床护书，神魂俱惊。雷声隆隆，是墙土剥落，房檐瓦鸣，一夜风雨，魂梦不宁。

    是早贪睡懒起，所不知屋外青天白日，一片好晴。懒睡中，鸟鸣树丛，叽叽喳喳，缠绕梦萦。醒看绿窗纱前，竟生丝瓜秧苗，攀附引颈，探头探脑，如好奇之孩童。心怜意爱，便有心呵护，有意相倾。门窗之外，绿意光影，纷纷而入，就不顾室内清水数泓，踢跳踮脚，慌忙而出。满园碧绿一片，流水潺潺，空气亦清新凉爽，感处皆好。

    一日好晴，天青云淡，暑日当空。傍晚，园内就地干草挺，竟有三两童子牧羊于草丛之中。童子置羊于草，竟展书朗读，园内便是朗朗读书之声，似学堂开学。不禁思了自己少小之时，放羊于清溪之畔，游玩于青草之间，或捉蟋蟀于油葫芦，听嘀嘀细鸣；或逮蛐蛐三两只，缚其腰身，另其拉一泥捏之磙；或割草剜菜，别是一番滋味。有一老人，拄拐捻须而来，与余谈，尽是桑麻之话。余自愧无知，凭少时博记，竟也勉强对答。又有一妇，来呼孩童，言晚饭已熟，命其归家吃饭。

    余看时，已是日暮黄昏，晚霞如火，觉腹肚空空，饥肠辘辘。所幸，正当余饥渴难耐，思归家用饭之时，有三五少小伙伴提酒拎菜而来。所来之人，或已婚娶，或赋闲于家，或读书在外。因怀念少时玩耍，而今天南地北，能重聚一处，便置酒畅饮。余邀其至陋斋，另其观吾室，有伴言此乃其读书之教室也；亦有伴嗔余贪念清静，竟抛其于脑后；亦有伴羡余之情，其貌若有追慕之意；或倒酒于杯，或倾菜于盘，嬉笑耍闹作一团处。酒乃农人自酿之酒，但醇且香，饮来口内津津生甜，腹内亦不觉火烧；菜乃农家田园之菜，青者如碧玉翡翠，口感极佳，滑而不腻；红者若傍晚之云，食来似仙品；白者亦白玉无暇，嚼来有脆脆之音，有伴笑言此乃响菜耳。余皆笑，畅饮数巡，畅言数番，尽叙别来之情。余等情高意涨之时，竟捻筷扣盘而歌，竟是田野农歌，或少小儿歌耳。

    夜半三更，余挽留不住，三五玩伴携手高歌而去。余送至园门，见其身影消失在月影昏黄之中，不禁感从心生。情动处，弃月反身而归，忙铺纸捻笔而书，竟皆是数几玩伴之事，怀念乡里村中之情。余翻看数回，自觉尚佳，竟逃遭火成烟变灰一劫！

    后余深知情由，自知闭门难能造车，亦明深居简出万难知事理。便弃园而去，别斋而归。或漫行于乡村田野，或徜徉于村头饭场，听闻街谈巷议，亲历农忙余闲，竟是别样心情，别样景况，亦是充实。

    余心念孤灯斋之事，补记之，遂成此文！

    豫南蔡州长虽

    乙酉年丁亥月丙午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