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溺在枯燥的劳作中
却自以为是另一个世界里的英雄;
整天蜗居在一只果壳里
却自诩为更广大空间的帝王。
因满足而生的厌倦模糊了奴仆的形象
精神虚妄的愉悦抵消了肉体的委顿和绝望。
期待着存在的意义被一个诗人说出
渴望着生活的悲剧被一个诗人写成一本书。
你的死让人们胡乱地爱上了死亡
但你在更多的人身上接连不断地复生
让他们为自己的存在心惊
让他们为自己的生活哀鸣。
你在你之后的时代有着众多的面孔
其中就有写作这首诗的中国男子北陵
我为我们有着惊人相似的命运而绝望
可悲的是:我至今仍活得人模人样。
痛苦
星期六的下午七点半钟
在荒凉的国家税务局信息中心
二十九岁的陕西籍男子邹星建
麻木地坐在电脑前玩着五子棋游戏。
他的家离这里有千里之遥——在那里
他的父亲十天前死了
尸体埋入一个小山坳。
暮春的冷风吹着父亲小小的坟冢
他听得见那飕飕的风声;
午后的沙尘灌满了已经无人居住的两间破窑
他看得见那层层的尘埃。
此刻,那飕飕的风声刮过电脑屏幕,就像病毒
那层层的尘埃堆满了他的脑袋,就像癌。
他痛苦得只想死
他的痛苦汹涌但流不出来
他的痛苦就像一千里地的天那么大
他的痛苦就像星期六下午的国家税务局这般荒芜
让这个二十九岁的陕西籍男子
死人一般坐在电脑前玩五子棋游戏
直到而立之年的第一天拂晓。
清醒状态下所写的幻觉之诗
如果一秒钟前我的大脑是一块充满思想的石头
或者是一桶浸润着思想的冷水
那么,一秒钟后它就成为了一团空气。
我感觉它土崩瓦解,瞬息又合而为一
我感觉它从无到有,瞬息又从有到无
就像空气,我们既看见它又看不见它。
而这一秒钟的一半足够我用来完成这首诗。
其实,我已经成为另一个我,另一种存在
我已经是一个为幻觉引导的隐匿的天才。
我回到了那个为噩梦所掌控的时代
我来到了一个非幻勿觉的世界。
我与魑魅魍魉频频晤面
我把它们当成一个又一个机械部件
我无休止地拆散它们又组装它们。
有一些羊齿植物啃噬我的裤腿
它们发出的唰唰声是求我为它们命名;
有一些长着人脸的蛆虫
在我的皮肤后面争食我的脂肪和神经
它们把所谓的脂肪和神经咽进肚子里又反刍到口腔里。
我战栗着,愣怔着,坚持着
我在战栗中欣悦,又在愣怔中兴奋莫名。
直到铺天盖地的羊齿植物
像一丛黑云攻占了我战栗着的身躯;
直到一粒粒方块汉字一样的蛆虫
从繁体字到简体字一样变亮变轻;
直到不断分裂的葫芦重新合迄。
就像一对分手多年的男女破镜重圆
就像一场梦与一场睡眠合成一个整夜。
哦,我的胎儿们,我的破坏者和建筑师!
你们目睹了我的肉与骨的离异
但你们没有看见我的肉与灵的离异。
如果你们在生前休憩,就将永生休憩
如果你们在生前诞生,就将不断诞生。
但那第一个娩出众妙之门的
究竟是天才的脑袋还是鬼魅的脚丫?
事实上,我是回到了我鬼影幢幢的早年岁月
我的睡神错过了这短暂而凶猛的挣扎;
事实上,我正漫游在空茫的琅圜花园
在一秒钟里无数次往返于天堂和人间。
当我将这所有一切一古脑儿泼向灯下
当我将刚刚拼贴成功的灵魂移向岸边
谁,难道不认为它们就是一些关于这个世界的谶言?
(2006年1月—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