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正月,天气已逐渐回温,屋里撤了熏笼,只烧了炕,甘松香的气味萦绕鼻尖。
是云氏最偏爱的香。
“不睡觉,作什么妖呢!”心里的愤怒压过惊疑,云氏并不信阿团会伤她,气急败坏地试图翻身把阿团抓到面前。
阿团一脚蹬在云氏腰眼上,令她趴伏在床,全身重量骑在她身上,左手用力一拽云氏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来,金簪由喉间迅速上移至眼皮,威胁道:“我人小力弱,杀人未必能行,挖只眼珠子还是可以的。夫人如若不信,大可试试。”
云氏沉默半响,再开口便平静了许多:“有什么话就问吧。”阿团特意挑了独处的时候对质,显然仅仅是怀疑,尚未确信。
“说起来,你还从未正面与我相认过,你对我不错,对现代的地址有反应,知道手机、电视,却未必就是我猜想的那个人。是我太心急,有一点点可能,就迫不及待地信了。”阿团自嘲地笑了一声,随即一一说出自己的推测:“夫人对这古香古色的生活适应得可真好。”
阿团家里有保姆,也曾在后台见过明星登台前的准备,化妆师、造型师、选款师等许多人围着一个人转。然而这与等级森严的古代仍有差异。
她来到这里之后,对下人最不习惯的两点,一是许多下人围着一个主子转,总觉得资源浪费;另一个便是下人习惯了跪着伺候,阿团听多了人人生而平等的论调,并未因此生出优越感,反而时时感到浓重的悲哀。
但云氏不同。
是云氏代她搭配从未见过的袄裙比甲,面料绣纹说起来头头是道;是云氏教她驭下;是云氏告诫她不劳动者不得食,令下人伺候,是赏她们一口饭吃,弃之不用才是断人生路。
古时豪门奢族的生活于她不过是常态。
“郑晏算什么东西?顶多是个半路领养的。凭什么为了他让我受气?”这话说的偏激了,阿团心里其实已将郑氏父子划归家人,然而若团妈不在了……阿团抽了抽鼻子,仰头把眼泪憋回去。没什么比给了人希望又夺去更加残忍。
“何况我姥姥明明还活得好好的,去世的怕是夫人的生母吧。”阿团咬着后槽牙,恨恨道:“这一桩桩、一件件,敢问夫人作何解释?”
“说完了?”阿团瞪着云氏的后脑勺,看不见她什么表情,只听到她既不惧怕也不慌乱,反而带着隐隐的欣慰和羞恼。
呵呵,当然欣慰,这不省心的混账玩意儿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云氏也不挣扎,磕巴都不打一个先抖出阿团一堆糗事:“你小名儿阿团,大名陈萌萌,从小就胖,还没上初中□□鸡腿就能吃俩;买了金鱼给你养,你能在养小鸡的盒子旁边再加个盒子,把金鱼一条一条平铺在里头再撒一层小米;小学和同学打架叫家长,我听你哭声震天当你受了多大委屈呢,结果你就脏了一条花裙子,你同学被你拿铅笔盒把脑门拍出血了……”云氏停下来换了口气,续道:“还说吗?”
阿团:“……”
金簪没移开,但攥住头发的力道却放松了许多。云氏沉默良久,直到阿团忍不住打算开口时,才缓缓道:“你管那叫穿越,我却觉得自己像做了一场迷梦。”
云氏与团妈是个性迥异的两个人,偏偏如今的她拥有两个人的记忆,两个人的情绪。从前的阿团是丈夫背叛的耻辱标,现在的阿团却是真真切切相依为命二十载的女儿。“你和阿晏、阿昂都是我的孩子;二爷既是与我成婚十载的夫婿又是初次相识的陌生人;你外祖母的确早早去世了,与你外祖母是死别,与你外婆却是生离……”
阿团怔怔地放开云氏,庄生梦蝶,蝶梦庄生,孰真孰假,又从何分辨呢?
金簪掉落在枕上的刹那,云氏扑过来反压住阿团,照着小屁屁就是两巴掌:“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敢威胁你妈?!”
阿团呆了片刻,青蛙一样蹬着腿:“救、救命啊!窦妈妈……窦妈妈!!”
转眼到了除夕。
阿团一身喜庆的大红衣裳,抱着手炉缩在福寿堂暖阁的角落里,百无聊赖地看郑晏和郑月珏赌骰。
投壶玩了四五天便腻味了,戏本子不能看,叶子牌不会打,赌骰和抓拐一样没趣。
侯府过年的准备虽不叫云氏沾手,临近过年云氏仍然忙碌非常。嫁妆铺子要盘账,郑叔茂人情往来的礼物也要准备。因此虽然云氏早前答应了阿团给她准备新游戏,却一直没兑现。
比色子大小这种玩意儿实在太幼稚了,完全激不起阿团的兴致。
昏昏欲睡之际,突然被人推了一把:“妹妹,你来!你来!”郑晏以为阿团不能玩游戏才打瞌睡,好心让出位置,两眼闪亮亮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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