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他俯身吻了吻她的唇瓣,声音渐渐变得低沉:“有时候我全然看不透你心中所想,也全然追不上你的脚步。阿月,我知道你身上怀着许多秘密,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极少有人能威胁得到你。但是如果当真有那么一天,你一定要告诉给我听。”他凝望着她的眼睛,一字字说道:“我陪着你。”
低沉的叹息声回荡在空旷大殿中,连烛火的光芒也略微显得昏暗起来。太平眨一眨眼,唇角弯出一个温柔的笑意来:“好。”
她知道薛绍的担忧,正如她前世对薛绍的担忧一样。
她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做了。
薛绍含笑点一点头,抚着她的长发,低声说道:“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那一幅被他描摹了整整两年的海棠春睡图,终于完完整整地展现在了太平面前。太平惊叹地望着那幅画,指尖细细摩挲着那些精妙细小的纹路,许久都说不出话来。薛绍揽住她的腰,在她耳旁低低地问道:“喜欢么?”
她在那首情感肆意宣泄的诗上停留片刻,悄声说道:“我喜欢这个。”
薛绍在她身后低低唔了一声,轻吻着她雪白的后颈,有些含糊不清地说道:“原来你喜欢我对你说情话?这可真是有些艰难,咳,艰难得很。”
太平叹息道:“正因为艰难,所以才显得弥足珍贵。”
她回过身来望着薛绍,忽然踮起脚尖,在他唇边轻轻吻了一下:“我很喜欢这幅画。任何你送给我的东西,我都很是喜欢。薛郎……”她凑到他的耳旁,有些狡黠地问道,“这是我初嫁给你那一日的情境么?薛郎,我竟不知你牢牢地记了这般久。”
那时她初嫁与薛绍为妇,又刚刚从前世那些昏暗的记忆里挣脱出来,整个人都显得有些萎靡。
太平用额头抵着薛绍的额头,轻笑着说道:“你知道这幅画最珍贵的地方在哪里么?不是这首情感肆意且又缠绵悱恻的诗,而是这幅画。”
她笑盈盈地望着薛绍,轻声地说道:“我直到这时才知道,原来早在那一日,你便已经……”
“这是我最为惊喜的事情。你晓得么,这是我最为惊喜的……”
她翻来覆去地说着那两句话,声音微微地有些颤抖。她竟然不知道,原来早在最开始的时候,薛绍便已经将她牢牢地记在了心里。这样一个从小眼高于顶目光刁钻甚至有些苛责的人……
“薛绍。”她低低地说道,“我很是欢喜。真的,很是欢喜。”
薛绍一动不动地抱着她,似乎是有些疑惑,又感觉到有些意外。她在他耳旁翻来覆去地说着一些话,破破碎碎地不成字句,还隐隐地有一些呜咽。他握住她的手,细细地亲吻着她的指尖,忽然听见她低声说道:“今天阿娘问我,还要不要留着驸马的称谓。”
太平是古往今来第一位女子储君,第一位皇太女。虽然她依旧顶着一个镇国公主的名号,但始终是与平常公主不一样。至少她可以坦坦荡荡地被朝臣们称之为殿下,而其他公主不能。
那么她的夫婿,大唐的驸马薛绍,大约也应该解除掉“驸马都尉”的称谓。
“我问阿娘是否已经有了主意,阿娘却兜头就将这件事情抛给了我。我思前想后,总认为阿娘言之有理。大唐驸马有着诸多的限制,我心中想着,这些限制不应该加在你的身上。薛绍……”她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他,轻声说道:“异姓不封王,我封你为超一品君侯可好?”
“就像是千年之前的信陵君春申君华阳君,位次于王,唯有亲胄可封。等到那时,你便再也不用理会一些奇奇怪怪的限制。我是超品级的辅政公主和东宫储君,你便是超品级的君侯,好么?”
她一瞬不眨地望着他,生怕他说出推辞和拒绝的话来。
薛绍低低地叹息一声,言道:“此例一开,将来恐怕难以收场。”
“但那已经是许多年之后的事情了。在此之前,我会同宰相们订好章程,绝计不会做出过分僭越的事情来。只是我想着……这件事情,应该先教你知道……”
她有些忐忑地望着他,轻声说道:“你若是不允,我便当作今天从未说过这番话。若你应允,我过些日子便去找宰相们商议。薛绍,我答允你,你若是不松口,我不会去做……”
“好。”薛绍闭了一下眼睛,缓缓地说道,“好。”
公主的提议相当地异想天开,莫说是诸位宰相,恐怕就连宗正卿的那一关都过不了。但是今时今日,他不愿意再去拂逆她的心意。他知道她一向都是如此……如此地异想天开。
薛绍俯下.身来,深深地吻吮着她的唇瓣,继而是莹白如玉的面颊和脖颈。她在他怀中低低地喘了口气,扶着他的肩膀说道:“你、你慢一些,今夜还有宫宴。”
她话音未落,外间已经施施走进来两个宫娥,恭谨施礼道:“殿下、驸马,外间已经……啊!”
宫娥齐齐地惊呼出声,跪在地上盯着青石地板,心中忐忑不安。虽然那两个人依旧衣衫整齐,但是方才、方才公主可是坐在驸马怀里的呀。
良久的静默之后,上头才传来了公主幽幽的声音:“带路罢。”
两位宫娥忐忑不安地向公主告了罪,又引着公主和驸马朝前头走去。在经过长长一处回廊时,公主忽然轻轻地唤了一声薛绍继而有些讷讷地说道:“有一件事情,我忘了同你说。”
薛绍停住脚步,转头望她,温和地笑道:“是什么事情?”
太平目光变得有些飘忽不定:“我有孕了。”
于是东宫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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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眨眼间便是十年的时间过去。
十年时间已经足够改变许多事情,譬如女皇已经逐渐苍老,也渐渐将手中的权力转移到太女身上;比如原本就野心勃勃的太女殿下,做出了更多的野心勃勃的事情:重建瀚海都护府,将安南都护府的地界延伸到雪原的另一边,再比如出兵室韦、契丹,将兵权慢慢地收拢到自己手中。
最令世人感到可畏的一点是,储君殿下实在是太年轻了。
不同于她那些已经步入中年的兄长,也不同于朝中逐渐衰老的朝臣们,这位一日强盛过一日的储君殿下实在是太年轻了。古往今来不是没有过如她一般强大的东宫储君,但是无一例外地,都没有谁比她更年轻,也没有谁比她活得更长久。
她有足够的耐心等待老臣们卸任养老,然后提拔自己的心腹重臣。
这些事情需要极大耐心和韧性,也需要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做出改变。幸运且又不幸的事,储君殿下是一位女子,她最擅长做这种细致且潜移默化的事情。
等到女皇陛下终于决定卸任时,天底下已经没有谁再能够反对这位年轻的储君。
唔,想要反对她的人是有的,如同春天的韭菜,割掉一茬还有一茬。
但是这些不停冒出头的韭菜们,全都被储君殿下割得干干净净,或者回乡颐养天年去了。
太平清清楚楚地记得前世所发生过的那些事情,记得阿娘提拔上来的那些酷吏,记得阿娘为了巩固政权所使出的那些雷霆手段。她与阿娘所不同的是,她更擅长在雷霆手段之后,来一点怀柔之策。
武承嗣、武三思被她安抚住了,崔玄暐、张柬之被她安抚住了,甚至连周兴、来俊臣都被她一根指头死死地摁在七品官位上,再也翻不了身。等到女皇陛下传诏张氏兄弟入宫侍奉时,太平有意无意地问了女皇一句话:“阿娘可是倦了么?”
她的声音如同清风拂面,分外地细致温软。
“若是阿娘倦了,那就好生歇息罢。”
女皇陛下斜斜地睨了女儿一眼,在退位诏书上盖了印。
是年夏,女皇退位,太女登基。
史官们在洁白的书页上记载了那一日的盛况,然后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故纸堆中,以供后人瞻仰。
至于太平随身携带的那一大摞史书,嗯,大概可以当成废纸烧掉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