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人影,隔着微微飘动的轻纱看去,那身影仿佛如烟雾般散了。
伸手拨开最后一层屏障,秦颜看着背对着她静立在窗旁的人影,目光看不出是悲是喜。
夜风吹来,帷幔张扬的拂过秦颜的身侧,触肤温柔,那人站得笔直,沉重的衣摆未动半分,只有长发轻扬,这样孤绝的身影在此刻显不出一丝君王的至尊,只剩寂默,秦颜的眼睛因风而刺痛。
不知过了多久,那身影动了动,转身时动作一滞,似乎发现了秦颜,逆光下看不清他的神情。
李绩轻道:“这么晚还没睡?”声音晦涩,他走近几步继续道:“是朕吵到你了么?”
秦颜思索了一番,点点头。
李绩此时已经走到了秦颜面前,见她如此诚恳点头的模样,不禁失笑,目光仿若从恒古的寂寞中融化。
“伤口可还痛?”
秦颜依旧点头。
这次李绩没有笑,他突然执起秦颜的手,想是要带她进寝宫。两手相触时,秦颜因他掌心冰冷的温度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李绩似乎察觉到了,手落在半空中,下一刻却被人突然握住,秦颜执着他的手走在前方道:“皇上深夜到来,扰人清梦,是何居心?”
李绩怔然,继而笑道:“皇后梦见了什么?”
秦颜的手不自觉的一颤,良久才答道:“梦见了很久很久以前。”
“有多久?”
又是一阵沉默,秦颜的声音突然道:“如果要算的话,那时候皇上大概十六岁罢。”
李绩思绪恍然,因秦颜的话想了想当年的自己,却无处可寻,于是诚然应道:“这样算来,确实很久了。”
话音方落,秦颜已经带着他回到了寝宫,室内烛光熏然,铺着浅金的暖意。
李绩松开秦颜的手道:“你有伤在身,应当好好休息。”说罢,便扶着秦颜躺下。
将秦颜安置好,李绩起身时,突觉袖袍一紧,令他一个趔趄,向下扑去,他连忙伸手撑着床沿,怕压伤了身下的秦颜。身形稍定,却见罪魁祸目光坦诚的指着床榻的另一侧道:“我记性向来不好,怕忘了方才的梦,皇上可否帮我记着。”
李绩定定的看了秦颜半晌,片刻后笑着点头道:“好。”
合衣躺在秦颜身侧,李绩道:“皇后可以说了。”
秦颜道:“我方才梦见了秦鸿。”
李绩目光一动,没有说话。
过了好些时候,才听到秦颜的声音缓缓道:“我记性果然不好,方才做的梦就已经忘了,不过还记得他说他欠了皇上一个人情。”
李绩眼睫微阖道:“不过是梦罢了,秦鸿何曾欠了朕的人情,倒是朕欠他良多。”
若有似无的轻叹一声,秦颜继续道:“皇上可还记得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么?”
李绩想了想,方答道:“朝堂之上,朕赐他做了杨延辉的幕僚。”
不着痕迹的掩去目中的失落,秦颜轻笑着低喃道:“原来真是一场梦。”
不知为何,秦颜平日毫无情绪的声音在此刻听来有一种异样的柔和,如同千尺寒潭遇春消融,落了一水桃花。
李绩心绪一松,连日的疲惫瞬息而至,朦胧中似乎听到有人在低语,微弱的气息就吹在耳边,他本想仔细的听说了些什么,却只听到了几个模糊的字眼,隐约象是在说西林山。李绩挣扎着想了许久,只觉得这名字有些印象,再多的便想不起来了。
秦颜侧身看着李绩,见他闭目睡着,长睫在眼下投出青色的阴影,显出憔悴的神态,睫毛轻颤,似乎将睡欲醒。秦颜轻轻取过他交叠在身前的手,他的手十分冰冷,透着清寒,仿佛终年不化。
你不记得我,可我却还记得你少年的模样,白衣黑发,长弓御剑,一笑间天地无色。
半月过去,献王就太子一事已做出定夺,其中牵连甚广,涉案者难逃死罪。
退朝后,李绩乘龙辇回宫,行了一大段路,龙辇突然停了下来,正在闭目养神的李绩察觉到了异样,睁开眼朝帘外问道:“外面发生了何事?”
帘外立刻有人答道:“皇后娘娘在前方拦路。”
李绩掀帘出辇,见秦颜在前方低头跪着,不禁蹙眉道:“你这是何意?”
秦颜抬头道:“臣妾来请皇上网开一面,饶晨妃不死。”
目光一寒,李绩声音冷道:“她要杀你,你竟还想为她求情?”
“晨妃经历丧子之痛,神志不清,刺杀一事情有可原,臣妾身为六宫之首,未能尽职,还请皇上责罚。”秦颜叩首。
李绩目光复杂的看着秦颜,半晌后,声音不自觉的放轻道:“晨妃一事朕自有定夺,你不要再过问。”
话已至此,秦颜不再多言,不动声色的按下目光道:“臣妾知罪。”
竖日早朝,掌禀内监于大殿之上高声诵读诏书:“门下,秦氏昔承明命,作嫔东宫,虔恭中馈,思媚轨则。夫坤德尚柔,妇道承姑,崇粢盛之礼,敦螽斯之义,是以利在永贞,克隆堂基,母仪天下。前,太子琰崩,举证得,晨妃王氏欲杀后之,后经二查,王氏受大将军杨延辉唆,举事后,然悔,托真相,人证物证俱全。
然,王氏愚昧,为其谋权,陷后于不义,其心当诛,念太子往情,定,剥其号,打入冷宫,终世不得出。王氏一族贬为庶人,后族永不得入仕。
大将军杨延辉,窥圣意,苟权意欲连后宫而干朝纲,罪不可恕,其心当诛,定,剥其号,收内监,秋后处砍,示于众,杨氏一族贬为庶人,后族永不得入仕,以正朝纲。
现布告天下,咸使闻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