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变故后,锦墨的心也冷寂了下来。她很少说话,每日只是对着窗外的夕阳发怔。历经了连番的劫难后,她变得疲惫不堪,也失掉少艾少女对一切事物的好奇。虽然谈笑间仍是那样的温婉,我却能在她的眼眸中看见我所不能理解的东西。
骨肉相连也罢,血浓于水也罢,终还是有些隔阂是跨不过去的。
刘恒在知道这件事后沉默不语,也许此事对他来说是再小不过,毕竟最大的事摆在眼前,那就是杜战要凯旋了。
这场仗胜在局部,随着冒顿单于的病死宣告结束。虽然称作凯旋,却并不光彩。所幸这也算是为飘摇的大汉带来了好消息,好歹没有辜负我们的期望。
“若是他回来了,朕该如何处置?”这是刘恒见到我时问的第一句话?
他已与权臣争论两个时辰,散朝后静坐不归,随身的内侍惶恐不已,只得到未央宫请我过来劝解。
朝堂上的大臣总是分为两派,思虑所想皆是棱角分明的对立,若一个说封侯拜相,另一个就必然说打压限制。表面上的忠心耿耿也不过为了各自阵营的利益。
刘恒此时徘徊于天平正中,左右为难,却无法行动半步。
而杜战与我之间,是无法衡量的微妙关系。
恨赞交织下,我更不能倾斜。刘恒现在这样问我,让我有些沉吟。
福兮祸兮,谁又能说得清楚,我轻易的一句话便能了断他绝杀于沦落疆土的功绩,也轻易的一句话便可为刘恒的江山再添一块不稳的基石。
该怎么说?怎么说才不会错?
我的目光与他相触,揣度着他的内心。
没有什么妥协中庸的办法,而刘恒的心里所想才是我该说出的东西。
低吟着,牵动烛光下的长长身影。
“那就加封章平侯吧,允他太子太傅,另加殿内行走。”我还是缓缓地将主意说出。
不是我不容他,而是宝座上的人不容他,如此册封,明升暗降,从此也再不能握有兵权。
刘恒自然明白其中奥妙,如此也算折中了。既奖赏了他的功绩平服了民心,也将他置于稳妥之地,给自己以安枕。
他淡淡一笑:“皇后是不是认为朕太过狠心了些?”
我屈膝,沉默的跪在刘恒的面前,他静静的坐在宝座上,黑衣金冠,孤独而苍凉。惨白的面色带着讥笑,似乎此刻最为看不起的人就是他自己。
我捶着他僵硬的双腿,满心的萧索。
皇位注定是悲凉的。谁又能逃得过这一切?
觊觎的人太多,密布的诡谋太复杂,都会让人有自保的本能,而帝王最该做的就是将这些自保的手段提前。
错么?没错。对么?不对。
面前的是我的夫君,也是大汉的无尚皇帝陛下,他不能软弱。
我咬紧了牙说:“君臣之道原该如此,皇权之下无情意,谁都是如此,圣上也该如此。”
他僵硬如石雕,目不转睛的望定着我。
我已经不是当年他认识的那个怜惜一切的女人,却是最适合站在他身边的女人。
“好,很好。”他恍惚的笑着,笑断了往日的隐忍与优柔。
我抬手扶着他的双腿起身,盯着他眼底的茫然。
轻声地说:“不过多许他些什么罢了,也算是尽了圣上的心意。”
灵犀在浓重的阴影下低头垂泪。她明白我们在说着杜战的前程。也明白我们诸多的禁忌,但是她不能说也不能做什么,因为她连开口都不能。
寂静的夜,就像黑色的围布,将我们紧紧地裹住,裹住了心,也裹住了软弱。明日清晨射进光辉时,我们还是最为耀眼的徽征也是最最仁德的帝后。
锦墨还是病倒了,就在杜战快要凯旋的时候。
午后初晴的阴冷冬日,我带着孩子们去看她。
锦晨殿,是我在刘恒那里争取到的锦墨宫中的容身之所。
刚一迈进殿门,就看见锦墨随身的宫娥鸩儿低头哭泣,我抬眸看去,锦墨仍坐在窗口冥思,呆愣愣的。
鸩儿看见我立于门前,慌乱的擦拭着眼角的泪痕,俯身大拜。我笑着将她扶起道:“本来姑娘的心就不爽快,若是见你如此,还能高兴的起来么?若是替姑娘委屈了,就去告诉本宫,若是没什么要事,以后就别在这里现眼了。”
那鸩儿惧怕我,惊慌的猛叩头,我不理会,留灵犀去搀扶劝导她。径直来到锦墨的面前。
蹑住了的脚步声仍是惊动了她,回头看见我和孩子,浮起苍白恍惚的笑“姐姐来了?”
我只默默地望着她,看着她痴痴的表情。
“坐吧,馆陶喜欢吃什么?姨娘吩咐人去拿。”锦墨笑的勉强,枯瘦的面容惊吓了启儿,他有些害怕的躲在我的身后,撇了撇嘴,强挺着,最后还是哭了。
锦墨仍是蹙眉出神,仿佛没看见般,叹息道:“姨娘这里也没什么好的,你们怕也是吃不惯,还是别吃了。”
我什么话也没说,轻轻地坐在她的身旁。
“若是此生就这么了了该多好,我也不用受这样的煎熬。死了,一切也都解脱了,来生再做个干净的人吧,这样就没人笑我了。”锦墨柔柔慢慢字字句句的说,眼睛却带着渴盼。
她幽幽的话,软而锋利,恰到好处的挑选了我最柔嫩的地方割下去。
“来世就一定干净么?为什么不今生好好做人?”我的问话为她也为自己。
锦墨扑哧一声,轻笑着,一双泪眸仍眺望着远方“那姐姐说,今生还有什么可以洗刷我身上的污秽?”
我静静想着,不是无路,而是我不想说。
娇憨的锦墨,凄惶的笑着:“妹妹以为姐姐能给出个好主意呢,原来姐姐也知道没路可走呢。”
木然的牵过馆陶,让馆陶站立在锦墨面前,轻声哄着:“给姨娘唱支曲子,跟姨娘说,让姨娘宽心,有馆陶呢!”
馆陶忸怩着,看我有些不快,反而害怕的张不开嘴,锦墨抚摸着她的脑袋说道:“来,姨娘唱,馆陶也随着唱。”馆陶点点头,等着锦墨的歌声。
“陟彼南山兮,言采其薇。未见君子兮,我心伤悲。“
一个婉转低吟一个稚声高唱,虽是合拍却让我心一惊。
何时,她有了这样的想法?
一大一小两人相对而唱,越唱声音越大,一蜿蜒而上,跌宕高低,撩拨着我烦躁的心弦。婉转回肠的歌声出自锦墨之口,却是我难以相信的画面。她的歌声竟是这样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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