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楼,二楼西侧厢房外的花厅,传来数个男人压低声响的交谈。
楼外,雪雨飘渺,从窗外探去,整个天际雾茫茫,偶尔透著些许隆隆炮火声,闪出火花。
坐在厅上主位的男人,对战火声充耳不闻,对骤降的温度恍若未觉,他的心在抽痛,为了始终昏迷不醒的幸儿。
“幸儿姑娘的底子极差,心脉受创,再加上多日劳顿,气血攻心,才会导致昏厥不醒。”军医把完了脉之后,脸色相当凝重。“将军,这儿并没有能护幸儿姑娘心脉的葯材,若是久留,对她极为不妥。”
坐在主位上,宇文欢不语,敛眼像在沉思什么。
“是啊,将军,再加上瓦剌人虽然暂败,但仍于城外未退,尽管之前重创他们,但咱们也折损了不少兵将,现下城内的粮食面临短缺,外头炮火不断,别说是幸儿姑娘,就连咱们都出问题了。”亲信葛近平忧心得很,方正的脸上清楚地不满将军为儿女私情而罔顾军令,迟迟不出兵,导致内忧外患更严重。
“敢情是在怪本将军了?”语气淡漠,但是却瞬间教众人寒毛直起。
瞬地,葛近平成了众人目光挞伐的对象。他百口莫辩,只能无奈地垂下脸,找了托词。“我去城内找找,看还有没有其他大夫和葯铺子。”
宇文欢闭目养神,气氛沉闷得快要冻结成冰。
主子没开口,也没人敢再开口,放任天色渐暗,也没人想要去点上烛火,一直到
“爵爷。”无咎走入偏厅。
宇文欢立即抬眼,问:“如何?”
摇了摇头,习于玩笑的脸难得冷凝。“吞不下去。”
“饭桶!”恼火低斥著,他立即起身,走进房内,瞪著那惨白无血色的面容,向旁伸出手。“葯!”
无咎立即递上,便见宇文欢接过手,饮了一口,随即俯上她的唇,强行将葯汁喂入她的嘴里。
就这样一口接著一口,直到葯碗见底。
“这不就喂了吗?”他火大的斥责。
“爵爷要我照著做吗?”无咎冷道。
“你!”妖诡黑眸在房内摇曳的烛火下更形慵邪。
“若不是爵爷硬要赶幸儿走,幸儿不会悲痛交集而重损心脉。”总是嘻笑的脸一旦敛下,便带著几分冷肃。
“你又懂了!”
“我略迩医术。”
“哼,你究竟哪样是不会的?倘若你真这么神通,你来救她!”黑眸噙著快要喷火的怒焰,瞬也不瞬地瞪著眼前人。
“怎么救?”无咎冷声哼著。“救了她,好让你再糟蹋她?”
“谁说我会糟蹋她?”他咬牙低咆著。
不敢放肆作声,就怕会扰醒幸儿。敛眼看着她,她眉间死气紧攒不放,气息虚弱得像是随时会断绝,揪得他心好痛。
探手轻触她的鼻息,半晌感觉一道温流轻逸,他才微缓下心。
“你也会怕她死吗?”无咎讥诮一笑。
宇文欢横眼瞪去。“我的心思,你岂会不知?!”
“那你可又懂我为何要强将幸儿带来此地?”
“说到底,要不是你把她带来边关,她今天也不会出事!”
“若不是我将她带来,待你年后班师回朝,怕是你上穷碧落下黄泉也不见得找得到她!”字句不疾不徐,却是杀伤力十足。
他震住,一口白牙几乎快要咬碎。“你到底知道多少?”万物像是皆逃不过他的眼他究竟是谁?!
无咎在他身边近二十年,将他的心思摸得透彻无比,然而他却不懂这个男子,有时觉得亲如兄弟,有时偏又觉得两人像是带仇挟恨似的。
“知道的比你多。”他轻哼了声。
宇文欢瞪著他。是多年跟在他身边所致还是怎么著,为何总觉得他的哼声与他简直如出一辙?甩头,不睬那无用之事,他现在想知道的只有一件事
“那你说,怎么做才能够救得了幸儿?”
“你想救吗?”
“废话!”
“为何想救?”
宇文欢眯起的黑眸微泛青光,也略露杀机。
“说不出口?”
“你不要逼我!”他苦恼地眉头拢紧。
“是谁在逼谁?”无咎叹了口气,似笑非笑。“你那么一点心思,咱们心知肚明,房里又无旁人,幸儿还在昏睡,你有什么好说不出口的?”
“既知又何必问?”一字一句像是自牙缝中进出的。
“幸儿做的,不只是报恩。”
长指轻抚那微凉惨白的颊,他低哑沉喃。“我知道。”一提及幸儿,像是抓住了他心头的一块肉,痛到发颤。
“你能给她什么?”
“我?”长指停在她紧锁的眉问,他目光飘忽了起来。“我不知道。”
“那么,等你知道了,我再告诉你怎么救幸儿。”口吻是薄怒中带著戏谑。
宇文欢不悦瞪去,耳边却突地听见葛近平大呼小叫地冲进来。“将军、将军,小丫头福大命大,教我给找著了个神医了!”
“你信不信本将军会让你再也叫不出口?”他沉声低斥。
“呃小的只是一时太过激动,还请将军见谅。”垂下脸,外头冷风刮骨,他却顿觉冷汗直流,抖了两下,突地想起身旁有个人,赶紧推到将军面前。“将小,这人是城内的神医啊,让他把把小丫头的脉吧。”
宇文欢冷眼审视眼前一脸笑意、略嫌福态的大夫。
“烦请你了。”他起身,让大夫坐下。
一脸笑意的大夫坐下,还没把脉,就已被幸儿眉间的死气给惊得敛去笑意,正经沉声说:“这姑娘”
“如何?”那声音低沉得可在瞬间冰冻整问房。
“她的心脉重创,已难下葯,且无求生意志将军,我无计可施。”大夫连脉也不把了,一脸无奈。
“你又知道了,你连脉都没把!”
“这病症毋需把脉。虽然我没法子,但我的师父神机也许有法可治,我的师父人称华佗再世,只是他现在人在杭州,救不了近火,况且,要救人也得让姑娘有求生之意,要不,哪怕是华佗再世也无用啊。”大夫一脸中肯地说。
“求生之意?”宇文欢喃喃自语著,低哑的嗓音在飘雪的夜里听来格外吓人。他猛然抬眼,眸露杀气。“你说!她为什么没有求生之意?!”
“将军。”大夫倒也没被吓著,缓声道:“那得问姑娘身边亲近的人才会知道了,心病得要心葯医啊!”淡然一句话,像是一阵闷雷击中他的胸口。
心病?
她何来的心病?她在府里不愁吃不愁穿,将底下下人全都打点得妥妥当当,已有几分当家主母姿态,就连官场也替他打点了,天天眉开眼笑的,他已经许久没瞧过她笑脸之外的表情心神恍惚了起来,细想着她欲昏厥之前的眉眼,皆是挣扎痛苦。
是他吗?
他,就是她的心病?
“我该要怎么做?”低吼出口的瞬间,他才发现葛近平和大夫不知何时早已离房,眼前只余无咎。
“倘若你能承诺我,你能善待幸儿,我就告诉你怎么救她。”
宇文欢目皆尽裂地瞪著他良久。“你倒疼她疼得紧,你就不怕有一天她会死在我手里?”
“能死在你手里,表示她可以脱离孤死的命运,对她而言,说不定还会感谢你。”无咎眸色清冷平和地注视著他。“你以为只有你在乎她的生死,她就不怕自身生死了?以往怕被弃而死,如今怕被你弃而死,爵爷,你若不要她活,只要你踏离她一步,任她自生自灭,她是绝对活不到明日此时。”
“我怎可能无视她的生死?要是能够无视,我不会心如刀割!”那痛,像是无眼的刀刃剐在心口,一刀一刀地切割著,伤得血肉模糊,却又得要故作自若,不让她发现。
“既是如此,又何必掩藏真心意?”无咎挲了挲光滑的下巴,似笑非笑地说:“这么著吧,幸儿就在这儿,又有床,还有我守门,你要为所欲为,不会有人发现,等到明天一醒,男欢女爱,皆大欢快。”
“你在胡说什么?!”他非常想一掌打死这混帐!“幸儿病成这样,你还有心情胡说八道!”
“我亲眼见你亲她,你已经坏了她的清白,还想不认帐?”
“我只是在喂葯!”
“喔,喂葯啊?晚些我就如法炮制,喂幸儿喝葯。”
“你敢?!”浓密长睫底下,杀气毫不掩饰。
“你说呢?”字句带著轻浮的笑,十足的挑衅。
“我懒得理你!”抽回视线,长指轻拾她滑落香腮的几绺发丝。“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胡闹。”
说他在胡闹啊?“担心幸儿?简单,承诺我,我就教你怎么救。”
宇文欢抿嘴不语。说到底,还是在转弯抹角地戏耍他吗?
“你不是没看过我发狂的样子。”一旦失去理智,他是六亲不认的。
“改天也让幸儿瞧瞧吧,咱们来赌,赌她怕不伯。”语气一迳地轻佻,恍若压根不把困扰他多年的痛苦看在眼里。“你那半人半妖的神情幸儿不是没见过,再加上你中箭未亡,她非但不怕,还谢天谢地,你认为你发狂她会怕吗?”
“她不怕,我怕!”若是在他意识不清的状况下置她于死,他会亲自手刃自己。“那年在市集,江湖术士说,终有一日幸儿会因我而死,你要我怎能不怕?说不准哪日我发狂了,失手杀了她”
天,光是想像,麻感便震动得如此可怕,若有朝一日成真了,他
“怕什么?你这些年来修身养性是假的?只要你把性子控制好,别让自己发狂,不就什么事都没了?”无咎懒声打断他。“况且,幸儿是孤死命啊,既是孤死,又怎会因你而死?”
“我”是啊、是啊,听起来就是恁地简单的一回事,但无咎不是他,他不会懂他心里的苦。
“一句话,救不救?”
“救!”毫无挣扎。
“很好。”走向他,无咎脸色再正经不过。“只要你附在幸儿的耳边说,你不准她死,等著她伺候一辈子,一炷香内必醒。”
“这么简单?”
“简单?”他弹了弹宇文欢玉白圆润的耳垂,说:“是很简单,你却连这么简单的梦都不肯让她作。”
宇文欢无言以对。
幸儿要的不多,但他能给的却不是她要的。他不娶亲,绝不留子嗣,幸儿会懂他的痛苦吗?
“还不快说?”无咎催促著,不给他时间伤春悲秋。“怎么?害臊?行,我去守门,今晚,敬请快活。”
话落,还真的转身离去,带上门,隐约可见他就站在门外几步远。
宇文欢咬著牙,真想问他究竟是什么居心,竟硬要将幸儿和他凑成对
转头看着依然沉睡不醒的病美人,他缓缓俯近,凑在她耳边,低柔呢喃著。“幸儿,本爵爷还在等你伺候一辈子呢,你敢逃,哪怕是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会绑回你。”
这是他搁在心底好久的话,是承诺,是誓言,不敢轻易逸口,就怕自己做不到。变数太多,世事变化也太快,不敢将她搅入他的生活,就是怕终有一日会因此而失去她。
但,若终有一天都势必要失去,他宁可曾经拥有过。
哪怕黄泉路上不相逢,他也能在黄泉路上回忆这段锦绣记忆。
“欢哥哥”细微的嗓音几乎快要隐没在窗外的飞雪之中,但他听见了,立即张眼,锁住她虚弱又惨白的脸。
“你醒了?”他忍住心底的狂喜。
“欢哥哥”无血色的唇颤了下,雾气立即弥漫她的眼。
“嘘,没事的,没事的,天大的事塌下,都有我撑著。”他难得哄她,原本想拍她胸口,但想到她年已十八,于是放弃。
同处一室、同在一张床,早已避不了嫌,但他还是想要守住最后的礼教,好缚住他最后的意志。
“别不要我”她气若游丝,仿佛他敢再说一句不要,她会立即气绝身亡。
“我方才不是说了,还要你伺候一辈子呢。”
“真的?”不是她听错了?“方才,我的眼前一片漆黑,不知该往哪里去。却突地听见欢哥哥的声音,我想也不想地朝声音来源来了,一张眼,便瞧见你欢哥哥,你答应我了,不能骗我。”
“我何时骗过你?”一股热气从眉眼烫出,令他说起话来倍感艰涩。
“有,你也说过要我伺候你,但这些年却在避著我”扁起嘴,哀怨控诉,泪水凄绝地滑落,好似他负了她多惨。
“我在怕。”这丫头果真是心细如发,什么举动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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