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中午的一场雷阵雨,打散了外出吃饭的人潮,却无法搅动殷阳集团会议室里肃穆严谨的开会气氛。
“这次在摩里西斯兴建的度假旅馆,外部硬件设施都已经完成,目前只剩下每间房间内部的装潢和家具,还在做最后的采用确认。请各位经理、部长看一下桌上的数据,里头是设计部配合此次度假旅馆的风格找到的家具厂商,里头包含台湾本地的厂商和世界一流大厂的家具样品。因为这次的度假旅馆是以东方中国为主题风格,所以经过设计部人员的讨论后,认为有一家台湾厂商和日本nf家具大厂可能比较符合公司要求”讲台上,设计部部长一手按着计算机遥控键,将幻灯片一张一张投影在布幕上。
围绕在椭圆形长桌四周的男人们,安静无声的看着手中的资料和布幕。
“日本nf向来都和我们合作,这部分简介可以先省略。你刚才说台湾的厂商,是自然工坊吧?”五年来一手建立殷阳集团,并将它扩展到国外的殷长天,伸手拿起放在面前的家具季刊,冷冷的开口。
这间叫自然工坊的家具公司,是一间才成立六年的小鲍司,会知道它是因为里头设计师设计的家具,去年和今年都曾在国际家具大展中等到特赏奖。
“是的,董事长,这次设计部经过评比后,觉得自然工坊的风格很适合此次度假旅馆的主题。请董事长和各位同仁看一下它们五周年纪念特刊,里头有过去所有在国际比赛中脱颖而出的得奖作品,还有今年在国际家具大展得到首奖的梦回红楼系列作品。”
随着设计部部长的清楚介绍,所有人都将目光移到特刊上,看着令人惊艳的彩色图片。
花离木雕成的巨大屏风,上头巧夺天工的捧盒婢女、提笼小厮,长长一整排有如游龙的随侍人群
好像正从红楼悠然的远迹里,缓缓走向现代,出了屏风,将看见它的人一一引入,牵进那一直停留在过往繁华如梦的世界。
另一边,七彩琉璃镶嵌的四脚花几,静静的停驻在书页里,光彩惊人的照片旁,有行龙飞凤舞的脚注。
皎皎流光,照见繁华清盛,寂寥落尽
在我们心中,可有一个梦,永不灭去?
殷长天随意翻了下,正觉得文案写得好,想开口问问是谁写的,好让人找来,为这次度假旅馆的广告宣传操刀写稿,却听见讲台上的设计部部长主动开口说明。
“自然工坊所有的宣传营销和家具制作贩卖,全都是公司员工和老板一手包办。各位同仁现在见到的七彩琉璃花几和特刊上所有的家具,都是工坊设计师莫言远先生亲自设计督工制造,宣传照片、脚注和家具销售铺货是由工坊老板风延先生亲自负责,另外所有对外联络和来往交易文件,包括这张七彩琉璃花几图片、文字拟稿,则是由秘书江芷瑶小姐负责”
“江芷瑶?”殷长天脸色骤变,猛地抬头,口气中的激切会让人以为他在生气。
江芷瑶?
那个他找了五年,没有半点消息,仿佛已经在人间蒸发了的女人?
她竟然在自然工坊?
殷长天紧握拳头,脸部线条紧绷。
“是的,江小姐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看过她拟的文稿后,设计部希望这次能在装潢采用案后,另外请她帮忙撰文,宣传度假旅馆。”设计部部长连忙说明。“请董事长和各位同仁看一下,因为是庆祝特刊,所以最后一页特地加上自然工坊的成员介绍,大家看过之后就会了解这家厂商的大概状况”
殷长天翻到最后一面,目光炽热的瞪着上头的照片。
两个男人都是正面的大头照片,唯独工坊唯一的女性是用一张侧躺在贵妃椅上,露出半张脸蛋的照片放在介绍栏。
望着照片上多年不见的女人,他的心情复杂、难以形容。
她过得好吗?
不敢细思她此刻是否已结婚生子,他只知道这五年来自己过得不好。
没有她在身后守着,他总是冲过头,常常让繁重的工作淹没自己一逃邺十四个小时,累得像条狗,却不敢稍作歇息。
因为一停下来,无处可逃的自责和懊恼,就会像突然涨潮的海水将他淹没。
那一年,他不该逼她拿掉孩子的
如果早知道会是这样的情景,多年都忘不了,他不会愚蠢的放开她,更不会答应她去买什么该死的泰迪熊。
他不会忘记那天当他抓着花了一个小时,开快车上百货公司买来的玩具熊回到病房,只看到她留下的小纸条时,有多么的错愕和震惊。
她在纸条上写的字,他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天:
这辈子我多希望能这样叫你。
但那是永远不可能的,所以我只能偷偷的在心里喊着,告诉你我要走了。
因为没有勇气亲口告诉你,怕一开口又要哭了,所以只能支开你,用这样的方式和你道别,也让我在最后保留仅剩的一点尊严,鼓起勇气,转身离开你。
这一次,我不会再回头了!
痴恋你的那些部分,纵使难以舍下,也不会再是全部,总有一天,关于你的回忆会消失在岁月的宽容里,而在那之前,我祝福你。
只要我想起你,再为你心痛时,就会向老天爷祈祷,希望你在这块土地上某个角落能过得幸福。
因为就算很想恨你,也没法恨得了。
所以只好不断的祈求,希望你能够幸福、快乐,这样才不枉我曾经那么爱你。
不能再写了,或许待会儿你就要回来了,我得趁这一刻离开,到一个再也没有你的地方。
不能说再见,因为说了我怕有一天会再见面,而那时我一定又会哭了,所以只好选择这样的方式不告而别。
希望你过得好!
没有说再见,也没有签名,她就这样离开了。
可是这些年没有她,他过得很煎熬。
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回头,然后才痛苦的发现,她早已离开,不会再像从前一样守在后头,笑笑的望着自己。
如果当年早点看清心意就好。
他曾经以为自己爱雨桐,但是若爱一个人,心里怎么还会有空位留给另一个人?
他早该想通的,过往那十多年的岁月,他真实的样貌,只有她看得见,他的私心、他的癫狂,也只有她能容忍。
如果不是因为心里有她,他怎么会让她看见最深、最不堪的那一面。
他以为自己爱着雨桐,还为了雨桐做出许多疯狂事情,但这几年他逐渐明白了,那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感情。
雨桐和洛家,是他发誓要用生命守护的对象,所以他拚了命的保护雨桐,尽可能将世上最好的一切都送到雨桐面前。
但那不是男人对女人的爱!
他宠着雨桐,却不会让雨桐看见自己真实的样子,他把雨桐当宝贝一样珍惜,以为是爱她,却忘了爱里头不可能掺杂感恩和回报。
就像任何一个玩具被抢走的小孩,会做的都是去抢回来,任何一个父亲,要嫁出疼爱多年的女儿时,都会想先打那个要娶女儿的男人一顿。
他保护雨桐那么多年,久到连自己都以为那是爱,望着雨桐嫁给唐毅,他的确心痛,就像被抢走玩具的小孩,他容不下唐毅这个抢走雨桐的男人。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这样紧抓不放的感觉便是爱,直到江芷瑶离去,他空洞茫然过了几个月,整个人都在失去她的心痛里浮沉,惶惶呆愣,完全没有发现日子已经流逝。
如果不是傅云中看不下去给他一拳,他不会清醒,不会发现自己早已沉溺在失去的心碎中,连嘶吼自责的能力都已忘记。
原来真正的伤痛是说不出口,也表达不出来的随着时间的流逝,失去挚爱的痛会渗入骨血灵魂深处,生活依然继续,但却忘了该怎么笑、该怎么哭,因为心痛早已如影随形,成了生命的全部。
这就是他付出沉痛的代价,失去重要的人后,才了悟到的真相。
就算拥有权势,拥有一切金钱能买到的事物,但站在高高的顶峰往下看,身边没有一个安静等着自己的人,纵有花不完的财富,有什么用?
后来,他一边在洛氏企业工作,一边成立扩展自己的事业,让繁重的工作麻痹所有知觉,希望能够在找到她的那天之前,让自己在满心的懊恼自责里,找到一点可以撑下去的力量。
而现在,多年的音讯全无后,他终于有了她的消息,但找到她以后又怎样,她会原谅他,还是根本已经忘了他?
那时的他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她有意伤害雨桐,指责她为了想留在他身旁,而设计怀孕
那么多信口雌黄的罪名,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能狠得下心,强安在她头上。
但当时他气疯了,完全失去理智,说尽伤人嘲讽的话语,无情的要她拿掉孩子一想到过去的自己,连他都忍不住要打颤。
他早该明了她不是那种工于心计的人!
认识她那么多年,她只会安静的站在后头,看着他和雨桐说说笑笑,哪怕知道他不会爱她,她还是傻傻的站在后头,在他偶然回头的一瞥里,漾出一抹微笑,然后就觉得心满意足
这样的女人会有精于算计的恶毒心肠吗?
是他让愚蠢的愤怒蒙蔽了双眼,才看不见如此简单的事实。
不敢去想,殷长天怔怔的伸手轻抚照片,假想自己正摸着江芷瑶泛红的安详睡颜。
长到腰际的头发柔顺的披在身侧,中国风宽布大红长裙散满了半张贵妃椅,过长的裙襬还垂落地上,她酣睡的脸蛋有抹他渴望多年的安然幽静。
这样的她,就像从梦回红楼那扇屏风上走来的女子,恬静幽深的飘然气息,像秋夜里绽开的白花,轻易就抓住每个看的人目光,也让他惊艳得移不开眼。
沉沉的痛、浓浓的酸,由心头泛起,在这一刻,他悲喜交集,不知道自己还能在严肃的会议室里,板着面孔撑多久。
他眼眶酸涩,好想流泪。
是的!是他亲手害死自己未出世的孩子,也是他亲手将爱自己的人推开。
在这样人事物全非的多年后,他还有机会再拥有她吗?
恍惚的将目光往下移,直到手指无意识的摸上一个戴着瓜皮小帽,双手高举像只招财猫,蹲坐在七彩琉璃花几上,笑得灿烂过了头的小男孩照片时,才诧异的停下来。
不是员工介绍吗?怎么会摆一张小孩的照片在这里?
而且这孩子的脸庞,他总觉得有些熟悉,却不晓得在哪里见过。
没有多想的继续往下看,几句简略的介绍,却让他冷凛的脸孔当场变色。
自然工坊镇坊之宝。
招财猫,今年五岁,美丽秘书小姐的可爱儿子。
他这小娃儿是芷瑶的儿子?而且五岁?
再看了眼孩子的双眼、飞扬的剑眉和逐渐有形的五官,一股荒谬却又带着惊讶的念头瞬间闪过。
这孩子像他!
那样的眉眼和脸蛋,活脱脱就是他的小号翻版。
千真万确。
懊死的,这孩子是他的!
殷长天完全呆住,望着照片,还来不及发出怒吼,邻座向来有话便说的工程部经理先嚷了起来。
“你们看,这小孩怎么那么像董事长?”
“没错,仔细一看,还真的很像”
听工程部经理这么一说,所有的人都往下看照片,然后有致一同的点头,交头接耳。
砰的一声,殷长天恼怒的拍桌站起身,抓着特刊便往外走。
“董事长,会议还没有结束!刚刚大家是在开玩笑,我们都知道那小孩不可能是董事长的”
数位经理、部长急急嚷叫,以为是玩笑开过了头,连忙道歉,想劝回殷长天。
“会议下午再继续,我有重要的事必须马上处理!”殷长天头也不回的说,大步走出会议室。
他想到该找谁问个清楚了!
那个每年都来问他后不后悔、想不想见她的混蛋傅云中,他一定要揍他几拳,打得他再也爬不起来。
一个礼拜后
大雨下个不停,位于台东某个穷乡僻壤的自然工坊门前,蹲了个百无聊赖的五岁小娃。
抬起左手挥了挥,然后放下,再换右手,五分钟后,原本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