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翠山上的可园内。
寒曦几乎让成千紫嫣红的花儿淹没了。不仔细趋前细看,根本瞧不出牡丹花丛中,俏立着一名笑语如珠的小美人。
西门雪非常信守承诺,非但不曾上山打搅过她,还特地从各地搜购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供她解闷。
负责可园的老管家和长工们,自从有了这位美娇娘做伴,个个都显得活力十足,精神抖擞。
“西门雪来了吗?”寒曦经过一处桂花圃,匆匆忙忙跑到老管家房门口,抓着他劈头便问。
“应该还没到吧,小姐找他有事?”老管家七十多岁了,讲起话来嗓门拉得好大。
“嗯,如果他来了,你要赶紧通知我。”
寒曦压根没打算在这里窝一辈子,虽然才短短几天,她已经思念张错思念得胸口发疼。
不知他现在人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西门雪答应她十天之后会凑足五百两,给她当盘缠用。算算日子,今天正好是第十天。
其实凭他位高权重,区区五百两哪需要花十天的功夫凑?明摆着在刁难人嘛。
寒曦不想仔细追究他这么做的理由,十天就十天,等她一拿到钱,保证片刻不停,马上拍拍屁股走人。
日头行将偏西了,他怎么样不来?
无聊地踱向园后的小溪,掬一把清水,扑向自己如空山灵雨般清逸的脸庞。丝缎般的秀美倾斜的肩膀柔入溪中,轻轻激起一朵朵的水涟,涟漪中央有对璀璨的秋瞳,纤尘不染,美得令人恍惚。
槐树后的西门雪,将这宛如古画中走出的神仙,其一颦一笑尽收入眼底。
整整十天,他天天都来,每次总待上好几个时辰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之所以不去打搅她,是不希望让她怪罪,以为他言而无信。对待此等慧黠,又不浸世事的富家千金,用点心机是必要的。
西门雪这局棋老早准备好要放长线钓大鱼。他十分自负自己是棋中高手,只要多花点心思,迟早他必能鱼与熊掌兼得,届时即使是张错,也难能和他抗衡。
哼,想到张错,他心里就有气,这个敬酒不吃偏爱吃罚酒的家伙,走着瞧吧,他敢对天发誓,迟早,真的是迟早而已,他铁定会叫他输得心服口服。
理清混乱的思绪,再抬眼时,溪边的人儿不知何时竟已消逝得无影无踪。
“喂,鬼鬼崇崇,想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寒曦从水中瞥见一个倒映的人影,马上猜到九成九是他,果然不出所料。
“小姐。”西门雪绽出如沐春风的笑容。
“拿来。”跟这种人不必太客套,他是出了名的笑里藏刀,太有礼貌只会助长他嚣张的气焰。
“小姐好像迫不及待想离开这儿?十来天不见,连句寒暄的话都省不来。”他握着银票的手,不干不脆地悬在空中,吊她的胃口。
寒曦一股气上喉头,又片生地咽回去“你好,别来无恙?没生病,也没受伤,很好,钱拿来吧。”
这种寒暄方式,有比没更惨。
西门雪号称百骂不动怒的“笑面人”也差点把持不住,险些恶言相向。
他怒气盈然地把银票递给她,犹不忘顺带一提“这个人情,我会讨回来的。”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西门雪是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心血平白付出,而不索取回报。他索取的回报,还必须比付出的多上好几倍才可以。
一双锐利无比的目光,如影随行地跟着寒曦踅入回廊,消失在及腰的如海花丛中,才慢慢地回收。
瞎了眼的笨女人!
张错有什么好?他现在不过是只丧家之犬,无权无名,跟着他会幸福吗?
炽烈的火焰在他善妒的心中,燃烧得叭响,脸变得狰狞且骇人。
赵颖仁再三恳切邀请他们留不,一同为上品堂武馆贡献心力:并言明馆里大小事情均由张错全全做主,赚钱则均分为十四份,他分毫不肯多取。
这么好的条件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也许正因为条件好得不近情理,才让张错举棋不定。
尽管他们路见不平,有恩于赵颖仁,但江湖上恩将仇报者比比皆是,他大可不必如此倾囊相赠。
“大哥担心事涉安邦侯?”
刘建都的鹰犬遍及华中、华南各地,他们确实不能掉以轻心。
张错嗤然一笑,摇头道:“他尚不足为虑。”
懊小心防范的是西门雪。
若是明刀明枪对上,张错倒不担心,他害怕的是西门雪玩阴的,出其不意给他们致命的一击,则一切理想、抱负便将化为乌有。
“看赵颖仁的样子,不像是和西门雪同路的。”钟子锡也曾吃过西门雪的亏,放眼整个安邦侯,也只有他值得顾忌。但是赵颖仁的书生本色和耿介憨直,与西门雪笑里藏刀的伪君子模样,相差十万八千里。
“如果这诡计那么容易就让咱们一眼看穿,那西门雪就不叫西门雪了。”张错不动声色地从桌上的糕饼里拈了一小片,朝窗外轻轻一弹。
“啊?”低垂茂密的林叶后头,霎时跌出一名手捧托盘的老妇。“要死了,哪个兔崽子偷踢老娘的屁股,我手上这碗热粥若是弄翻了,保证有你好受的。”原地左转一圈右转一较,瞧着竟然没半个人影“真是活见鬼了。”
钟子锡诧地回望张错“这老好体态臃肿,脚下却轻盈!”
“嘘。”张错莫测高深地瞟住房门口。
就在同时,响起数下的剥啄声。
“进来。”
好快的速度。
钟子锡抢到门口,预备对名老妇兴师问罪。怎知呀然一声,走进屋里的却是赵颖娟。
“两位大哥这么晚了还没歇息?”才几个时辰的光景,她已自行将公子改为大哥。“你们一定饿了吧,喝一喝冰糖莲子汤,止止饥。”
谁能拂逆一张笑盈盈,百般讨好的脸?
张错微微颌首,端过青瓷碗装的莲子汤“有劳赵姑娘。”
“不要那么客气,好吃吗?”她眼里满满盛载的只有张错一个人,对于钟子锡本不屑一顾。
“好。”只喝了一口,即搁在桌上,张错情如往常地“夜深了,赵姑娘也早点歇息吧。”
“不要紧,我”
“我兄弟众人明早还得走路,不送了。”张错的逐客令不达得冰冷且不容转还。
赵颖娟委屈地咬咬下唇,手上的丝绢扭了扭,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向门外。
“到底小庙容不了大佛。各位壮志凌云,当然看不上上品堂这小小武馆。但,俗话说得好,万丈高平地起。张大哥如果有心,还怕它不会变成众人敬仰的名门大帮?”
赵颖娟一刻也不敢多待不去,她怕听到张错回绝的冷语,更怕他那张错比无情还伤人的脸庞。
“大哥?”
张错陷入苦思,内心翻腾得厉害。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东躲西藏,想必有人已感到虎落平阳、龙困浅滩之苦。
武林各大门派,贪生怕死者众,未必肯收留他们,况且西门雪也曾是武林中人投身哪个帮派才能掩过他的耳目?
张错没来由地兴起一阵沦落的感伤,陡地起身。
“明日一早我自行离去,你和众兄弟们留去。安邦侯要的是我,应该不会为难你们。”
“大哥这是什么样话?”武人别的没有,就是骨头硬,钟子锡义正辞严地“咱们大伙早讲好了,同甘共苦,祸与共,不是吗?”
“可”
“哈哈!”钟子锡笑了起来“还记得前年,吐鲁番作乱,大哥独自领军应敌,不眠不休,征战了三天三夜犹面不改色,怎么今日却显出妇人之仁,优柔寡断,教人好陌生哪。”
“轮到你来取笑我了。”张错被逗得唇畔微扬。他如果知道自己笑起来的样子有多好看,大概就不会成天凝结着脸。
见他心情好了些,钟子锡赶紧提出另一个折衷方案。
“也许咱们可多盘桓数日,将利害关系理清楚一点再做决定亦不迟。”
张错没先回答他,却对着木门朗声道:“你们既然睡不着觉,就进来一起商量吧。”
“都是你!”争执末了,木门已经被十几名大汉挤了开来。
“你还不是一样,你”郭万里尴尬发垂手站到张错面前“启禀大哥,我们一致坚决跟大哥共进退,如果只要采纳子锡那老小子的笨意见,我们也照样会支持您。”好一个以退为进的狠招。
“想留下来就放胆直说,干嘛还骂我笨?老!”钟子锡狠架了郭万里一记拐子。
“你”“怎样?”
“有完没完?像个孩子似的。”
张错移近脚步,迈向床边,冷不防因跟前的景象而骇人不已。
“天老爷,她究竟中了什么样剧毒?怎么溃烂成这等恐怖的模样。”钟子锡忙掩住鼻子,防止阵阵酸臭熏入脑门。
前来围观凑热闹的人,也纷纷借口走避到廊外,原先拥挤不堪的地方,一下子显得清清冷冷。
仅剩的张错和赵颖仁对望一眼,亦是疑惑重重。
“张兄,真对不住,给你找麻烦”赵颖仁歉疚地搔着后脑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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