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却是事实。我仍然搞不清相对论,只对爱因斯坦的生平切切关心起来。因此站在这个房间里我还能依稀说出,爱因斯坦住在这里时应该还是一名专利局的技术员,结婚纔一二年吧,刚做父亲。
管理故居的老妇见我们这群中国人指指点点,也就递过来一份英文资料,可惜她本人不大会说英文。接过资料一看,纔明白爱因斯坦在这里真是非同小可,他的一九o五年惊天动地:
三月,提出光量子假说,从而解决了光电效应问题;四月,完成论文分子大小的新测定方法;五月,完成了对布朗运动理论的研究;六月,完成论文论动体的电动力学,提出了狭义相对论;九月,提出质能相当关系理论;
这一年,这间房子里的时间价值需要用分分秒秒来计算,而每个价值都指向着世界一流、历史一流。
这种说法一点儿也不夸张。去年美国时代杂志评选世纪人物,结果整个二十世纪,那么多国家和行当,那么多英雄和大师,只留下一位,即爱因斯坦。记得我当时正考察完幼发拉底河———底格里斯河文明、印度河———恒河文明抵达尼泊尔,喜马拉雅山南麓加德满都的街市间全是爱因斯坦的照片,连世界屋脊的雪峰绝壁都在为他壮威。
二十世纪大事连连,胜迹处处,而它的最高光辉却闪耀在刚刚开始了五年的一九o五年,它的最大胜迹却躲缩在这座城市这条大街的这个房间,真是不可思议。难道,那么多战旗猎猎的高地、雄辩滔滔的厅堂、金光熠熠的权位都被比下去了很想在这里寻找一点历史逻辑,但想来想去都十分困难。
连爱因斯坦为什么会到伯尔尼,为什么会住在这间房,后来为什么离开,也只有一些偶然原因,没有必然逻辑。
正想着,抬头看到墙上还有他的一句话,勉强翻译应该是:
一切发现都不是逻辑思维的结果,尽管那些结果看起来很接近逻辑规律。
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也知道他否定逻辑思维是为了肯定什么,于是心中窃喜。
这便是我知道的那位爱因斯坦,虽然身为物理学家,却经常为人文科学张目。近年来爱因斯坦文集中文本出版,里边有大量人文科学方面的篇章,尤其是他对宗教、伦理、和平、人权、生活目标、个人良心、道义责任和人类未来的论述,我读得津津有味,有不少句子甚至刻骨铭心。前年黑龙江有一位读者在报纸上发表一封公开信,问我在被文化盗窃集团组织的威胁、诬陷、围攻浊浪中如何自处,我回信说:“读爱因斯坦。”
在故居里转了两圈,没找到卫生间,开始为爱因斯坦着急起来。怕他也像当初我们住房困难时那样,与别人合用卫生间。这种每天无数次的等待、谦让、道谢、规避,发生在他身上是多么不应该。但一问之下,果然不出所料,顺楼梯往下走,转弯处一个小门,便是爱因斯坦家与另外一家合用的卫生间。
正在这时,锺楼的锺声响了。这是爱因斯坦无数次听到过的,尤其是在夜深人静时分。他在这锺声中怔怔地思考着宇宙的时间,于是,这间小房也就成了无限的空间。
爱因斯坦在伯尔尼搬过好几次家,由于这间小房是相对论的诞生地,因此最为重要。但瑞士不喜欢张扬,你看这儿,只让一位老妇人管着,有人敲门时她去开一下,动作很轻,怕吵了邻居。楼下那个嘈杂的小餐厅,也没有让它搬走,那就只能让它的名字在玻璃门上与爱因斯坦并立,很多旅人看到后猜测疑惑,以为那家餐厅的名字就叫“爱因斯坦故居”也算得上一种巧思,终于没有推门而入。
伯尔尼以如此平淡的方式摆出一种派头,意思是,再伟大的人物在这里也只是一个普通市民。我觉得在这方面他们做得有点过头,爱因斯坦的这处故居还应该再好好打理一下;但比之于我们常见的那种不分等级便大肆张扬的各色名人故居,这里的淡然方式更让人舒服。其实也正因为这样淡然,纔会吸引真正的大师巨匠来安静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