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导员飘出浅浅一声笑。
“不可能”
连长又复原样静躺着。
“教导员比指导员更好当。”
指导员突然坐起来。
“我当教导员你会不会听我的?”
连长也随之坐起来。
“你提我当副营长叫我去死我都不回头!”
指导员盯着连长着一阵,又把自己扔到草地上。月牙在他头上轻移,青光脚样踩着他的额门。天是暗蓝色,忽然间不见云彩,蛐蛐声也猛地止住。这宁静极象十余年前南线战争中突来的死寂,让人有些经不起。指导员从宁静中挣出来,说有一天我真当了一营教导员,我死也要把你弄到副营长的位置上。连长笑笑,说有这句话就行,我做梦都想着副营职。指导员说你只想副营?连长说只想副营,给个正营都不干。挺识足,指导员说让我当军委主席我都不嫌大。到这儿,似乎他们话已说尽,彼此再没啥儿隐私需要敞给对方。然天还尚早,情景又好,谁都恋着这夜光景,却又不能这么干干的静坐,便彼此胡乱扯些闲言。他们不知道就是这个时候,连队的枪库窗子被人推开了,就这个时候铁柄冲锋枪被人盗走一支,而把三连和他们的命运扭进了蛔虫似的胡同。一周后,专案小组审理他们时,他们谁也回忆不起这个时候,他们彼此谈了啥,只记得在文书来报案以前,靶场有个哨兵持枪从他们面前游动过去,指导员望望连长,说:
“老赵,你在想啥?”
连长说:“想老婆。”
指导员不信。
“真的,你想啥?”
“真的,想老婆,想哪一日才出混上热热呵呵一个家。”
“不用连队?”
“你呢?”
“我问你。”
“我说实话,你说不说实话?”
“说。”
“你们政工干部我看透啦,都他妈真真假假。”
“你老赵我今夜说半句假话是孙子。”
“那好吧,给你说我从来没把连队当过家。”
“你还被评过一次演范基层干部哩。”
“不都是为了那个副营职。”
静一阵,指导员说:
“回去吧,今夜我查哨。”
这位站起来。
“你还没说呢?”
“说啥?”
“眼下你想啥?”
“和你想的不一样。”
“想连队?”
“不是。”
“想当教导员?”
“最想的不是官。”
“啥?”
“想他妈千万别打仗。”
“你怕死?”
“七九年那次我们排就活下我一个,三十二具尸体草垛一样埋着我,排长的脑壳血淋淋扣在我头上看完中东战争的录像,我夜夜睡不着。”
“那你干脆转业嘛。”
“你就不怕战争吗?”
“眼下我腰上还钳一块炮弹片儿哩”
就是到这儿,文书跑来了。那时月已东去,操场上迷罩朦胧。田野的秋风,越过靶堤吹到操场上,秋玉米的红香在兵营弥漫。营房的灯光几乎熄尽,偶有一窗,也如挂在夜中的一方黄纸,军营在夜色中,如小康人家的四合院落,大操场像铺在院里晾晒干菜的土织布单。文书在操场上急跑,秋黄的燥革被他蹬得趔趄,如同那晒菜布单在风中摇摆。人未到操场南角,嘶声就先自飞到,连长——快吧!枪丢啦!枪库窗被人推开啦——我找你们一整夜,连营房外的餐馆都去啦——快吧,枪他妈被人偷走啦——
至此,丢枪案在三连正式妊娠孕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