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细节组成的生活

在人生的最后，说出这一句话来。

    难道，我还想活出有意思的人生吗？

    生活在别处。

    别处在哪里呢？谁能告诉我？

    环绕着整个操场外围的，是一片油菜地。菜花半开半谢，菜荚青雾雾的，云雾中隐现着星星点点的黄，格外灿烂，那是还没有谢尽的菜花。

    常常看见早春的蝴蝶在菜花间扇动两片嫩翅，但在太坪却与众不同。

    菜地里看不见蝴蝶，青云雾海里，只听见鸟鸣，高低起伏，婉转清亮。

    只要有一只小鸟飞起，立即，必定有另一只从密密的枝柯间飘摇而上，紧紧相随，有时是一群，如箭矢般迅疾而轻盈地起落，伴随着欢快的鸣叫，是抒情还是议论？不懂鸟语，不知所云。或者，全部藏进菜地深处，只见花枝颤动，只闻清音相应和。

    人是不如鸟儿的。

    鸟儿轻盈地飞翔，写意地歌唱，幸福地相随，它们是天生的乐观主义者，人呢，琐琐碎碎，烦烦恼恼，世界上最不开心的动物，大概是人了。

    太坪的菜地里没有蜂蝶，只有一群快活的鸟儿，惹人艳羡惹人惆怅。

    若有来生，希望做一只小鸟，以飞翔为生命的主题。

    生活在水中的鱼儿，时刻警惕着网的追捕。什么动物不怕网且生活在密密层层的网中？是人。

    人生活在各式各样的网中，有形的，无形的。有的人过得快慰，因为他们天真，不知有网的存在；有的人聪明而理性地穿行于网的缝隙中，留下世故圆滑的名声；有的人以为可以自由如风，撞上上又高又厚的南墙，终于知道了现实的冷硬；有的人活得痛苦，他们因为稍有头脑，看到了身陷网围的处境，却因为无能，只能在网中苟且偷生。

    大多数人是看到了网却无法挣脱网的人。

    逃脱网的追捕，鱼和虫能做到的，人却不一定能做到。

    这就是人的悲哀。

    一位“摩的”师傅在仔细看一袋洗涤用品，推销者在旁边耐心地解释着每种产品的作用。洗面奶、洗手液、沐浴液，洗发水，外带一只赠送的唇膏或眉笔。生活艰难的时候，我也买过这种廉价的组合用品。旁边的同伴在取笑他：伙计，蛮会心疼老婆呀。相比商场里的那些名牌产品，这种东西太便宜了，可这仍会花去他一天或者两天的跑车所得。他的价值体现在他的劳动和他的爱上，而不是他所能获得或付出的金钱的数量上。跑“摩的”大概是这个小城最辛苦的职业，冬天冷风吹，夏天烈日晒，无论远近，一元钱一趟，他们像饥饿的耗子寻找食物一样，在大街小巷寻找着每一元钱。也许那是一斤米，半斤白菜，孩子的学费，他们不停地跑着，因为那就是他们的生活。

    无论哪一种谋生方式，它所包含的爱都是一样的。

    男人说，我永远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扎着两个蝴蝶结，穿着红底白花的小棉袄，在前面擦黑板，胖乎乎的红苹果一样的脸蛋儿。

    那时她读小学几年级？不记得了。她隐约记得自己是有那么一件花袄子。

    男人说，我永远记得你穿一件粉红色衬衣的样子，那件衬衣特别软，穿在你身上飘飘的，你从台阶上走下来，衣摆飘呀飘的。那时她读初中，她穿的是当年最流行的柔姿纱。

    男人其实在说：很久以前，我爱你。

    心是被细节打动的，爱是由细节点燃的。当这种因爱而保存下来的记忆，被复述出来的时候，它变得比当年更动人。它可能把当年一个人的燃烧变成现阶段两个人的燃烧，有因必有果，无论这果来得多么迟。一场爱火开始蔓延，直到将一切变成灰烬，直到因认为它已成全了果。

    细节仍在记忆里存在，在一遍遍的被回顾之后，它引发的还是动人吗？细节，像舍利子一样的燃烧的结晶，除了象征意义，它什么也不是了。

    如果你有一个很久远的关于爱的细节，把它埋在心底，把它当你的珍珠永远养育在你内心吧，千万别说出来。

    天天坐在街边的预卜他人命运的瞎子。

    天天来回在这段街面的扫地的清洁女工。

    闲暇的时候，女人坐到瞎子的伞下来歇息。

    有时，瞎子会给女人算命。一天又一天，女人还是在扫地，瞎子还是给别人算命。他们的命运就是这样的。

    女人喜欢逗瞎子，这时瞎子会亲昵地朝女人的腰窝里捣上两拳。瞎子开心地笑着，露出洁白的牙。女人扭着胖胖的腰肢，说：“你这死瞎子！”

    命运之神是公正的，它把快乐送给每个心怀爱意的人，从不分高低贵贱。

    看到命运卑微之人真诚的笑脸，仿佛看到了生活原真的美丽。

    一个关于冰淇淋的细节。

    马路边，一只狗狗抱着一个冰淇淋纸杯，舔得干干净净了，还不肯放弃，伸长狗舌头去舔杯底。可它的狗嘴大了，舌头短了，底子上的那点甜蜜就是到不了嘴。

    印象中，狗并不吃甜东西。狗最爱的是肉骨头。

    现在的狗怎么了？开始随时代改变自己的口味了？

    狗也爱吃冰淇淋了，时代真是进步不小啊！

    男人边走路边打电话。

    “我想你。你想我吗？你还好吗？”

    男人脸上不是幸福不是快乐，只是诚恳和关切。

    这才是男人应该有的表情。这是负责和付出的表情。

    我想电话那边的女人，是陶醉和幸福的吧。

    日常生活的间隙里，你会思念谁？你会经常想起一个人吗？有谁会想你？在某个地方某个时间，有一份属于你的思念存在吗？

    人们常常忙得忘记了思念懒得思念，或丢弃了对他人的挂牵，也被别人遗忘。就这样，成为一条条盲目的蚕，辛勤地结着埋葬自己的茧。

    如果有一天，一个人对你说出他的思念，好好珍藏这情义的珠子吧。

    你的眼睛看到了什么？你想到了什么？

    我爱生活中的细节，只是我记忆不太好，总是很快就会忘记。这些东西，一点点用文字记下来，给自己看，也算给自己一些快乐的理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