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杰康珠跟随勒格红卫和地狱食肉魔进入了索朗旺堆生产队的草场,一户牧家的帐房就在不远处的草冈下寂寞地张望着。夏天的晚上帐房是不拉紧门帘的,佛龛前酥油灯的光亮从门里流出来,就像流出了一轮月亮,照耀着曼妙飘舞的经幡。经幡是挂在绳子上的,绳子是固定帐房的。
两个人走向了帐房,帐房周围既没有牛羊,也没有一只守夜的狗,帐房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桑杰康珠伸手在炉膛里摸了摸,还是热的,就去门口拿了几块干牛粪吹着了火,然后从胸兜里抱出尼玛和达娃,放在温暖的火炉边让它们继续睡觉。奶桶里有奶,陶锅里有水,揭开佛龛下的木箱,拿出了茯茶和盐巴。桑杰康珠说:“你来了,主人家就走了,魔鬼到来的消息好比天上的风,一会儿就吹得满草原都是。”勒格红卫不理她,默默坐在了火炉边的地毡上。
桑杰康珠烧好了奶茶,又找到木碗,给勒格红卫倒了一碗,给自己倒了一碗。喝完了,她又续上,然后去门口把狗食盆拿了进来,倒上奶茶,招呼守在门口的地狱食肉魔。地狱食肉魔进来了,看到狗食盆里冒着热气,就卧下来守着,想等凉了再喝。勒格红卫打着哈欠,朝着毡铺上摞起的被子靠了过去。桑杰康珠赶快把尼玛和达娃抓进了怀抱,匆匆出去了。
黎明悄然来临,东方是白的,西方是黑的,一片浩浩茫茫的黑白色,一个衔接着夜晚和白昼的苍苍天穹。桑杰康珠沿着帐房习惯性地顺时针跑起来,她握着藏刀,念着草原上十分普及的二十一尊圣救度母经:“那摩啊日亚哒惹耶,目光如电的速捷勇度母、威光四射的朗月母、妙手莲花的紫摩金色母、胜势无限的如来顶髻母”跑了两圈,就把八根拴帐房的牛皮绳割断了。牛毛褐子的帐房塌了下去,盖住了勒格红卫和地狱食肉魔。
桑杰康珠敏捷地跳上帐房,扑向了勒格红卫,看到隆起着地狱食肉魔的那个地方正在剧烈摇晃,又改变主意扑向那个更大的隆包“嗨”的一声,一刀攮了下去。也不知攮在了什么地方,摇晃突然消失了,一切变得十分安静。
桑杰康珠跪在帐房上,正准备更加狠恶地再攮一刀,突然觉得铺了一地的帐房移动起来,就像洪水破堤,哗一下倾泻而去。桑杰康珠一个趔趄躺倒在帐房上,又被拖出了十多米,忽地掀出了帐房。藏刀脱手飞了出去。
等她滚了七八个滚,好不容易爬起来时,发现帐房已经被撕得七零八碎,地狱食肉魔黑魆魆的身影正在撕扯一块还没有撕碎的牛毛褐子。
桑杰康珠没想到地狱食肉魔的力气大到了这种程度,这么大的帐房,叠起来三头牦牛才能驮得动的帐房,而且是铺在地上的,竟被它从下面顶起来掀上了天。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兜,发现尼玛和达娃不见了。她赶紧寻找,懵头懵脑地喊着:“尼玛达娃,尼玛达娃。”
突然勒格红卫从后面一把拉转了她,一把从自己胸兜里揪出尼玛和达娃,扔进了她的怀抱。桑杰康珠红着脸解释道:“帐房被风吹塌了,我把尼玛和达娃弄丢了。”似乎是为了揭穿她的谎言,勒格红卫伸手抓住桑杰康珠腰间的刀鞘,插进去刚才捡来的那把藏刀。桑杰康珠又说:“我的刀鞘这么不紧,我摔了一跤,刀也掉出来了,吃肉的时候怎么办,牙齿是啃不净骨头的。”让桑杰康珠吃惊的是,对这种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谎言,勒格红卫居然认可地点了点头。
一声不吭的尼玛和达娃闻到了桑杰康珠的味道,吱吱地哭起来,用哭声表达惊怕和委屈。桑杰康珠抚摸着它们,瞪着面前的勒格红卫,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揭穿她刺杀未遂的行为,为什么不用一个剽野汉子或者仇杀之敌的方式报复她。
地狱食肉魔狂奔而来又狂奔而去,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不是因为疲累,而是因为生气。它实在想不明白它司空见惯的牛毛褐子帐房居然会盖住它,它要反抗,要宣泄仇恨,要像撕咬一片勇猛的西结古藏獒那样腾挪跌宕、舍生忘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