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的那种薄粥,薄得发青;绳子似的野菜切成一段段,在里面飘浮着。金根非常愤怒,喉咙里简直咽不下去。他默默地吃着,突然咋塔一声把碗放了下来,走到院子里去吸旱烟。
开始下雪了。极细小的一点点雪花,起初只有映在那黝黑的山上才看得见。然后渐渐的可以看见那雪白的天上现出无数的灰色细点子,缓缓下降;金花说她得要动身回去了。月香叫她等一等,说那雪下不长的,等雪停了再走。但是她仿佛有点坐立不安。过了一会,她又站起来要走。“姑姑你别走!你住在这儿别走了!”阿招拉着她的衣襟不放手。
月香笑着说“你不放姑姑回去,姑夫要打上门来了!”
金根把他那把橙黄色的大雨伞拿了出来,粗暴地塞到他妹妹手里。
澳忝亲约翰灰用么?”金花这样说着的时候,不朝着他看,倒向她嫂嫂望着。
月香再三说他们随时路过周村,可以带回来。他们送她出去,送到大路上,两个女人合撑一把伞,金根跟在后面。但是还没走到村口,他突然转身回去了,一句道别的话也没有说。
雪不久就变成了雨。江南的雪常常是这样的。月香回来的时候没有打伞,一到家,正忙着找了块布,擦干衣服头发,金根已经对她嚷了起来。
敖心愀我们好好煮一顿饭——又是那稀里光当的米汤!要不是妹妹在这儿,我真朝你脸上摔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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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难得来一次,连饭都不让人家吃饱了回去!”
澳阏馊司褪钦庋不讲理!也不想想,她来了就特为吃得好些,人家还当我们大天吃得那么好。日子过得那么富裕,问我们借钱,倒有脸一个子也不借!”
金根沉默了一会,终于说“她不会多我们这个心的。”
熬退闼不多心,也保不定人家不多心。她回去一告诉她男人,还不一家子都知道了!”
八不会跟人说的。”
耙是我,我不会不告诉你的。”
他无话可说了。
雨天的下午,房间里非常阴暗闭塞。潮湿的布鞋发出一股子气味来。金根走过去往床上一倒。躺了一会,他突然坐起来,把那打满了补钉的旧棉被一卷卷了起来,往肩膀上一背,站起来就走。
澳愀墒裁矗俊痹孪憬泻傲似鹄础!澳闵夏嵌去?”
拔胰サ绷怂,打点酒来吃。”
澳惴7枇耍彼用尽全身的力气揪住那棉被。“这么冷的天,要冻死了!”
八谰退溃这种日子我也不要过了!”
白继见过这样的事——这样的数九寒天,去当棉被!这要不冻死才怪!”
拔胰ネ婆凭湃ィ赢了钱再把被窝赎回来,这总行了!”
芭哟,你饶了我吧!”她喘着气说。
她拼命往这头拉,拉不过他,她又急又气,眼泪流了一脸。他突然把手一一松,别过身去不理她了,仿佛厌烦透顶似的。她噗突一声往部泥地上一坐。然后她爬了起来,把被窝也拾了起来,一面哭泣着,一面把被窝抖落着,抖掉了灰。“他到底要我怎么样?”她想“我们自己饿得半死在这里,倒要我借钱给她,帮着养活她婆家那些人?”
她翻来覆去对自己这样说看。不这样,就无法激起自己的怒气。因为虽然是她有理,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有些惭愧。他似乎非常苦闷的样子,使她看看有点担忧起来。晚饭后,她很旱就去睡觉,把那床被窝紧紧地裹在阿招和她自己身上。后来金根上床的时候,想把那棉被拉过来-点,盖在自己身上,但是她紧紧地攥住不放,说“你用不着盖!你不怕冷!”
他把那被窝使劲一扯,差一点把她和孩子都拖翻在地上。然后她非常诧异——他竟一声不响着吹灭了灯,和衣躺下来。仿佛被窝盖与不盖,完全置之度外了。他这样躺着,很久很久没有睡着。很想翻过身去抱着她,既然喝不到酒、就用她来代替,用那温暖的身体来淹没他的哀愁。但是他自己心里觉得非常羞惭,因为他的贫穷,无用。他想起那些老笑话,说一个穷人,饿着肚子还要去缠着他的老婆,被老婆奚落一顿。也许她也会嘲笑他的。将近午夜的时候,她确实知道他睡着了,方才把棉被分一半给他盖上,又在黑暗中摸索着,给他把被窝塞塞紧。于是他在睡梦中伸过手臂去拥抱着她,由于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