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

    （一）

    将军从江边那块石头上走了下来。

    夕阳慢慢沉落下去。整整五十多年没有能够下的决心，就在夕阳沉落的瞬间，笃定了下来。

    五十多年漫长漫长的，但五十多年只有一瞬间，五十多年不如一瞬间。

    二十岁那年当说没有说。就在他带领自己的连队追着日本鬼子打，打回他的家乡时，他只看到了他自己的灵位，他才知道他有了儿子，也才知道他的女人已经在年前跟人走了。他痛哭了一场，又率领自己的士兵和日军拼杀。不幸的是，他并没有如愿地战死。

    知道他女人消息的时候，是打老蒋的部队，那时，他已经是战功赫赫的团长了。他去找自己的女人了，女人哭了，他也觉得眼睛有些咸潮。但是女人和将军都觉得那个男人很好。

    后来，儿子死了，只是女人又有了儿子。

    于是，五十多年来，他一直不敢下去看女人的决心。

    但是此时此刻，夕阳满慢慢沉落下去的瞬间，将军从那块石头上走下来。将军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五十多年没有能够下的决心，在这一瞬间竟然下了，而且竟然是那样的迫切，就跟当年想战死的心情一样迫切。

    暮色渐渐浓起来，雾霭从江面蔓延至心中，牧童回家，鹊鸟归巢。我也应该归巢了。啊！啊！将军一边想一边朝那个方向迈着坚定的步子。

    会是一种什么情形呢？

    （二）

    “你找谁？”一个佝偻的老者几乎贴着将军的耳问。将军吃了一惊。

    哦，哦，唉！老者说。说些什么，将军一句也没有听清楚，他只知道，老者告诉他的是：那个女人前天已经死了。

    什么病？没有回答，就是死了。

    将军仿佛又回到了五十多年前打回家乡的时候，仿佛又看到了自己的灵位，那灵位比五十多年前更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

    啊，啊！五十多年了，却慢了两天！将军走进茅屋，看那张不甚熟悉但是决不陌生的遗像：“看你来了”将军喃喃地说。

    “她说”佝偻的身影又站在了将军的身后“她对不起你，她原本是为了你的儿子才跟我走的，但是你儿子是在逃兵荒时被飞机炸死的，她要我代她向你赔罪”将军木然不动，思绪不知道为什么竟空空的，仿佛老僧入定。

    佝偻的身影在将军身后颤颤地跪了下来：“我代她跪下了，本来安葬了她就准备去找你的，但你来了”

    将军转过身去，对跪着的那个人说：谢谢！啊，啊！五十年仿佛只一瞬间。

    将军不禁深深地悲哀起来。

    （三）

    过了两个月，那个佝偻的老者死了。

    将军于是又在夕阳沉落的瞬间，从江边那块石头上走了下来。

    将军看了那两个并立的坟墓，回来告诉人们，说他已经选好了墓地。

    不久，将军病逝，三坟并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