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继续往前走了。”她沮丧地宣告。
雾气浓得快将人窒息,在这种情况下,前面是路或深崖都分辨不清,一不小心踩空或撞上山壁都不奇怪。无月本想在雾气凝聚前,起码要能抵达山腰村落的,现在却不得不放弃这念头了。
“似乎是如此。”男子就站在她身后,亦步亦趋,贴得紧紧的。“虽然不该在这种时候提起这档事,但我依稀记得小生曾警告过姑娘,偏偏有人不信邪,硬要我把伤口给她看,也不管会不会耽搁赶路的时辰”
无月庆幸夜够黑、雾够浓,自己通红的耳根不会被这家伙看见。
“总之,先找个地方休息吧!我记得刚刚经过的山壁旁有个小洞穴。”她轻咳一声地说。
“只好这么做喽!”
声音中的快活,半点都没泄露出男子的痛楚。其实他掩藏在黑布巾底下的唇,早已泛白抿紧。被火烧灼到的地方,正火辣辣地痛了起来。说他迟钝也好、慢半拍也行,直到现在他才晓得自己的手臂伤得不轻。
尤其是当衣料摩擦过伤处时,那种皮开肉绽的痛,使他的额头、鼻端都冒出涔涔冷汗。
不过,现在还不到晕厥过去的时刻。
强打起精神,跟着那纤细的身影往回程走去。男子晓得他们身处的危机只是暂时解除,浓雾阻止他们下山的脚步,同样也会延缓追兵的行动,倘使不能趁此机会掩藏行踪,等雾散去会不会被人逮到就很难说了。
还好她记得的方位没有错。当无月一确认洞穴就在不远处时,立即掉头向他说:“喂,我们到了,你你怎么啦?”
奔到男子面前,她伸手去拉他。男子蹲屈在地上,彷佛正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痛楚,宽阔的肩膀剧烈地颤动着。
莫非这又是他的玩笑?一瞬间,这念头晃过无月的脑海,可她随即发现自己所碰触到的身躯热得惊人,这不是正常人该有的体温。
“喂,你要不要紧啊?”
“别摇我拜托”男子暗哑地低语。
吓得把手从他身上移开,无月心一抽紧。全都是为了她,所以他才会受伤的。现在他这样痛苦,自己却什么都不能替他做!
“你站得起来吗?洞穴就在前面,你可以在那儿好好休息。”
粗重地喘息着,男子勉强地点头,曲着腰摇摇晃晃地起身。无月想搀扶他,又怕弄到他的伤处,小手停在半空中,前进、后退都不是。最后还是男子把一边的手臂抬起说:“借我一边肩膀吧,姑娘。”
闻言,无月马上低头钻入他一边胳肢窝的下方,让他把手臂环上自己的颈子,撑着他说:“小心点,慢慢来,很快就到了。”
此刻她的脑海中,早拋弃什么矜持、芥蒂或恼怒、不快,满满的愧疚教她眼角酸楚地蓄起水气。要是她打一开始就想到男子替她珞开火棒时,不可能没有被烧伤;要是她心思再细腻一点,坚持先替男子找地方疗伤、冷敷,而不是自顾自地赶路下山,恩公的伤势理应不会恶化到步履不稳的地步。如今害得恩公这样痛苦,全都是她的顽固、愚蠢所造成的。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想办法减轻他的痛楚!
他们的运气不错,洞穴的内部远比外观宽敞多了,而且更幸运的是它很深,通达好几十尺的深处有一小池冒出的天然涌泉,三个巴掌宽,一个拳头深的石池里,透心沁凉的水正是他们迫切需要的。
无月摊开包袱,取出毛毯铺在地面上,把男人安置妥当后,她马上走到洞外去捡拾枯枝。洞穴里不能生火,那会让穴内烟雾弥漫,但至少可以点个小火照亮四周也方便她照料他。
不敢离洞太远,怕自己在浓雾中迷失方向,无月竭尽所能地找到一点树果,把它兜在怀中,回到男子身边。
此时,躺在地上的男子已经呈半昏半睡的状态了。
“喂,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呼唤着频频呻吟中的他,对方茫然地睁开双眼,蠕动着唇,无法清晰完整地说出话语。这也是受到高烧的影响吧?借着小火把的光芒,无月总算能好好地审视他的伤口。首先,要除去这臂上洞开的布料。
“我要把衣袖给裁开喔,你不要乱动知道吗?”
最后一句话是多余的,男子根本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无月以小刀小心翼翼地划开破破烂烂的衣袖,猛地倒抽口气。明亮的火光中,焦烂而血肉模糊的伤口,异常地怵目惊心。和她之前检视的时候比起来,伤口肿胀了许多,而且已有发脓的迹象。
这样下去,男子迟早会并发血毒轻则臂废,重则殒命。
不!她绝不能再让这伤口恶化下去!她记得以前阿莫帮她包扎指头上的刀伤时,曾叮咛教导过她,任何伤口最怕的就是不干不净的脏束西黏在上头。治疗的初步是替他将伤口清洗干净,然后得割除发脓的烂肉。
紧张地吞咽下一口唾沫,握着刀的小手不住地颤抖着。无月不知道自己能否办得到,她还是头一次要在活生生的人体上动刀
“很糟吧”
听到那细如蚊纳的声音,无月猛然抬眼望向他。“你、你醒了?”
男子一双黑眼焦点涣散地对着洞顶,断断续续地说:“做吧我有力气就会自己现在靠你来拜托”
“我不知道自己做不做得到”不安与无助、恐惧又心慌,这种“毫无把握”的情绪让她犹豫着。
“死马当活”他疲惫地闭上眼,没力气往下说了。
“不许说什么死与活的!”
无月激动地扣住他的衣襟说:“听到没?我一定会让你平安无事,你一定会恢复的!不管要我做什么,我一定会让你活下来的!”
是的。
重新握紧小刀,无月在心中和自己打好商量,要昏过去、要恐惧、要哭泣都可以等到结束之后再说。现在她只需要专心一志地替他处理伤口,仔仔细细地把这些坏死的部分除去就好。
当无月听到洞口传来鸟儿啾啾的叫声时,她揉着眼睛醒来。自己何时打起盹儿来的,她根本不记得了。
依稀中,她记得的是昨夜费尽历尽艰辛,替失去知觉的男人处理完伤口后也不敢入睡,就坐在他身边,以防万一他需要自己帮忙。然后,盯着他起伏的胸口,数着他呼吸的次数数着、数着,眼皮也渐渐地控制不住,直往下掉
糟糕,自己睡多久了?
无月睡意全消地睁开大眼,连忙扑到男子身边。紧闭的眼眸看不出来他好转或恶化,脸色也依然白中透青。她胆怯地伸出手,祈祷着呼,还好,他还有呼吸!
“水给我水”
“水?你想喝水吗?好,你等等,我马上汲水过来!”
斑兴地跳起来,无月随手拿起一片树叶,飞奔到小水池处,尽可能地装多点水回到男子的身边,结果问题来了不移开男子脸上的蒙布,她怎么喂他水喝呢?
“那个喂”想一想,连他唤什么名、叫什么姓都不知道。“我要移开你脸上的黑布喔你听到了没?”
“水”男子痛苦地蹙紧眉头,喃喃地讨水喝。
当他是答应了吧!无月腾出一手,拉下男子的蒙面布,一张比她想象中来得年轻、端正的容貌映入眼中。她还以为男子的玩世不恭或轻浮的态度,是因为年长自己许多,见识过大风大浪,不把她这种小丫头放在眼中的关系。
可是鉴赏他白细的面皮与英挺的五官,男子看来和她的年纪差不多大呢!
好厉害,和自己差不多年龄,却能轻易地应付昨晚那样混乱的场面,好象司空见惯一样。他,到底是什么人?什么样的出身背景,能训练出他这样高超的手腕?
“水”干裂的唇嘶哑地吐出同一个字。
无月连忙挥去漂浮在脑中的杂絮,把树叶递到他的唇边。“来,水在这边,你把嘴巴张开。”
将叶子的两侧卷起,无月企图把水一点点一点点地灌进他微启的双唇内,可是失去吞咽能力的男人,毫无配合她努力的意愿,不管她灌入多少水,又从唇角溢流了出来。
只剩最后一条路可走了。虽是下下之策,但没有其它更快速、更切实的法子了。
再次汲水回到男子身边,这回无月先把水灌入自己的口中,然后困窘地把自己的唇覆上他的。男子无意识地蠕动舌头,咕噜、咕噜、咕噜,清晰可闻的吞咽声,他顺利地把水喝下。
这让无月放下一颗志忑的心,要是连这法子也没作用,她可要束手无策了。
对不起,阿莫,你能谅解吧?这是权宜之计。
晃过心头的身影,令无月咬着唇,忏悔地垂下眸子。把应允给阿莫的唇许给了这陌生人,阿莫是否会无法谅解呢?阿莫死后,她在他坟前发过誓的,这辈子不会再为谁动心、动情,她将、水远会是他的人可如今,阿莫才走了两年,自己便破戒了。
不,这不是什么男女之情的吻,这只是为了救人而不得不做的道义之举。她只怀着报答恩情的心思,绝不是对这陌生人动了情。
微瞥一眼躺在那儿伤重的他,无p厂再次摇了摇头,揪着心口,她闭上双眼,竭力去回想阿莫的容颜、阿莫的笑语、阿莫的点点滴滴。
不要远离我,阿莫,你要永远留在我心上啊自从两年前的那一日,她的心就破了个好大、好大的洞,淌着血、噙着泪,她知道这个洞是注定要伴随她一辈子了。
好软、好舒服的东西,冰冰凉凉地掠过他晕热的意识。
有多少年没经历这种虚弱的感受了?手脚不听使唤,脑袋好似一团泥浆,对外界的意识模模糊糊的,人飘荡在半空中载浮载沉。要是能这么样一直往上飘、往上飞去,是不是会轻松点呢?
岑瀚海有种预感,自己怕是没那种一帽气,往极乐世界直奔而去了。
为什么呢?明明自己是无牵无挂的,却偏偏像是在脚踝上套了无形的锁炼,有股力量不让他走,有股执念把他牢牢地钉在这满是寂寥、冲突、痛苦与怨愤堆积的地上。
真想
斩断一切,解放。
就在他脑中窜过这念头时,掠过他鼻端的一缕清香,打破那抹迷思,电光石火间,他迷蒙的脑苏醒了过来。几乎是同时的,再糟糕不过的恶痛缠住他,浑身上下无处不疼,特别是手肘处那宛如要炸裂开来的痛楚,让他呻吟了出来。
“怎么了?会疼是吗?我再帮你换块冷巾。”
软哝耳语温柔得差点令他以为自己上了西天。挣扎地撑开沉重的眼皮,晃入视野中的是一张似曾相识的在哪儿看过的小小的鹅蛋脸,细长柳眉与一双翦翦黑瞳
“你醒了?太好了,我好怕你会不会就这样一直昏睡下去呢!”
可人儿一开口,回忆也蜂拥上来,瀚海总算想起一切经过,动着笨拙的舌,哑声问道:“我睡很久了吗?”
“整整两天两夜。”
女子的答案让瀚海吃惊不已,他睡了两天,而她也在一旁照顾他两天吗?还真是位非常顽固的姑娘。在这世态炎凉的年代中,哪怕她把他丢在这山洞中,自己下山去,也不会有谁责备她的行为。
毕竟,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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