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是她输了。
她脱口而出对那人道:“我又输了。也不晓得这辈子有没有能赢你一回的机会。”
树叶的影子在地上片片斑珀,树叶相撞,温柔作响,头顶有阳光洒下来。却瞧不出来太阳挂在头顶的哪一处,对面走过来的那人挥了挥手。阳光便似就调了个角度似的从他身后照了过来,一下子前方光芒大盛,那人的身后便就是光芒万丈,身影微暗。她越发的瞧不清楚了。
然则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那人似乎就已经到了树下不远之处,随后便就停了下来。她坐在茶台前望着她,雾气蒙蒙光芒也是晕晕。院落的一切她似乎相当熟悉追念的,院门外是一条花石小径,小径边有密密的竹林,绕过竹林后是一方水池,池的另一头有一片地,地下埋着陈年的好酿。
而这个时候应当是春天,桃花的香气在晨雾之中钻入肺腑,她没有转头,却是猜想着身侧后方的院墙,定然有这棵桃树探出墙外的花满枝头。
他就站在那里,再未上前一步,她手边,就是冒着微微热气的好水。
她垂目,抬手,洗茶,过杯,斟七分满,这才抬眼睨了睨他。依然瞧不清那人的脸,却知道他定会欣然一笑。
花香扑鼻,沁肺入腹,晨风清凉,暖阳和煦,雾气越来越浓,那人也越走越近。她急着想看那人的脸,很想看清他的容貌,他的身影却是完全都拢进了雾中,无形可辩之中,隐约感觉到那人将那盏七分满的茶盏端起入喉,她急的伸手想一把拉住他,心中隐隐有些慌似的,却是触手握住一角微凉的衣料,猛然间一凛,大雾不见,醒了。
梦中惊坐起,她第一反映就是攥了攥手,抬起手臂,她愣住。
握在手里的,是半截衣袖。
四海八茺,多久以前的旧事沓沓再来,她觉得她似乎在这个浪潮里迷了路,出不去了。
手里的这半截衣袖,正正就是一百年前东海水患,她携着东海水宫温泉底的仙宝结晶以及自己隐着身形从栾之身边擦身而过之时……一刀划下的那半截衣袖……
醒来她才知,这一睡,她就睡了足足七天,睡醒后天地都不一样了。
这七天后睁开眼睛,睡前屋内的狼藉自然收拾了个干净,她仍觉头痛浑身也发着酸软,勉力起身后头一个反映就是觉得自己身上有些子不一样了。
半撑在床上,她抬起右手手掌来看。
日头隔着窗蒙蒙的照在她白皙的手指关节上,右手小指,剩下的那两个关节,居然长全了。
多大的酒劲也刺激的清醒了个干净。
一室静谧之中,她目瞪口呆,双目眨了又眨,手掌翻来又翻去,不敢相信。
……
后来她问小赤蛇,她喝下茉莉酿的那天起,玄苍有没有再下雨。
答案如她所料想,玄苍那些天一直万里晴空,夜夜星辰闪烁,别说是下雨,连小风都没有刮过。
她终于开始正视这几天。
她想,天这么晴,那个像诅咒一样的结界依然还在,那这几天,梦里的栾之,便就真真的只是梦了。
且不说无论是以前有栾之在操控的梦境,还是后来她自然而然的梦见栾之的梦境,她都意识到,自己心头还是依稀渴望着那些旧事都可以忘个干净或者是从未发生过的,梦里栾之轻柔,梦里她心境平和。
抛却这最后一场大梦,她也不得不承认,栾之的确对她有情,可栾之的这个情,真是太虚无缥缈了。
一万年了,一万多年了。
她突然之间也不介意那些被栾之抽去的神识至今也没还给她了。
万年以来,栾之固然有伤她的事,可是栾之为她做的,似乎更多一些。
梵妖七界陪她走的那一场,以栾之帝尊的身份和性子,能做到那一步,其实现在看来,还真是不大可能。包括栾之后来亲手也将他自己的记忆一并的抹去,谁又敢相信,这也是栾之做出来的事情。
可不管怎么样,到了今天,也够了。
她想,她同栾之这一万年着实有些没有缘份,又或者说,这一段缘份,委实太过磨人,无论是她前半段暗恋栾之,还是后半段栾之搭手挽救她的生活,彼此都吃了不少的苦头。
她很累了,便就是他现在再做些什么出来,她也不想再纠缠了。
……
做神仙,其实也并不是看起来那么悠闲自在。仙寿看似无穷无尽,这日子自然就孤寂的很,为了不让日子太过枯燥难耐,做神仙做了有些年头的神仙们,大多都有各自的兴趣爱好来寄托,比如迟霖种茶种出了名声,整个九重天都是响当当,再比如东泽的桃花酿,谁一提起都要忍不住咂咂舌,再比如弓月特别爱看各种戏本子,再再比如,一清宫三尊之一栾之帝尊,爱喝迟霖种的茶,爱饮东泽的桃花酿,也爱看玄苍弓月上神……喜欢的那些戏本子。
传闻中栾之百年前曾经将玄苍弓月上神推荐收纳入天庭书库的戏本子全都收纳到了他自己的宫里,自那日起就百年未再踏出过宫门。
这是个八卦事,也是一百年前的旧八卦。九重天上的神仙们现在再提起这些,也委实是因为近百年来也就这么一件可以提一提的。
倒不是说别的神仙没有什么大事可议,委实是因为没谁的名气能比这位帝尊的名声更大,这就正正验证了那一句话。
人大了,再小的事也是大事,人小了,再大的事也是小事。
做神仙的更是如此。
百年前还有一件事,就在传出栾之帝尊将那些戏本子收纳入他自己的宫内不久,玄苍的未来之主,离家出走了。
说离家出走,这也是大家伙的私下诽议,只知道自那之后弓月上神就不在玄苍了,可是到底去了哪里,百年过去,竟没有一个仙友遇见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