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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运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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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他们一共是八个人,五个男人,三个女人。

    诗苹默默的坐在美嘉的旁边,望着那五个男人彼此忙碌的在帮对方系紧背上的行囊,一面大声的、嘈杂的互相取笑着。克文,她的丈夫正卷著袖子,曲著胳膊在显示手臂上的肌肉给那夏氏三兄翟拼,同时高声的嚷著:“你们别看我都四十了,身体可比你们这些年轻的小老弟强得多呢!尤其你们这三只猴子,把袖子卷起来让我看看,可有这样凸起来的肌肉没有?”

    克文那略嫌矮胖的身子,又背著那么大的一个行囊,看起来有点儿滑稽相。夏氏三兄弟中的老大一面系著腰带,一面轻蔑的看了克文一眼,撇撇嘴说:“你哪里有什么鸡肉?不过有点鸡油罢啦!”

    “得了,”站在一棵松树边的江浩回头来笑着说:“老赵还有点鸡油,你们三兄弟就只有几根鸡骨头!”

    “什么话!”三兄弟哗然的叫了起来。江浩、克文、美嘉,以及美嘉那个同学燕珍都大笑了起来。连诗苹也不由自主的笑了。这些人虽然都是克文的熟朋友,但对诗苹而言却全是陌生的,因此她也显得特别的沉默。本来,这次爬大雪山的计划并没有包括诗苹,可是,克文临时却极力劝诗苹参加,诗苹也破例的参加了,主要因为她实在厌倦了家里那份宁静得出奇的生活。刚刚在这天清晨,她才认识了这小爬山团中的每一个人,在火车站,她首先看到江浩和他的未婚妻李美嘉,江浩是个身材略高的漂亮的青年,有微褐的皮肤和一对闪烁有神的黑眼睛。美嘉更是个美丽得出奇的少女,白晰的皮肤和长而微卷的睫毛使人觉得她像个混血儿。然后,美嘉的同学何燕珍来了,那是个有点喜欢做作的女孩子。接著,三个瘦长的青年喧闹著跑了过来,叫嚣的拍著江浩的肩膀,其中一个顺手也拍了美嘉一下,引起美嘉一声尖叫,克文拉著他们的一个说:“诗苹,让我给你介绍一下夏氏三兄弟”

    “不是这样介绍的,”江浩跑过来说:“赵太太,让我来介绍,这是夏氏三猴。”然后挨次的指著说:“瘦猴夏人豪,油猴夏人杰,毛猴夏人雄。”

    一口气认识了这么多人,使诗苹有点头昏脑胀,至于江浩的这个猴那个猴她根本就闹不清楚,但她颇欣赏这夏氏三兄弟,他们看起来都是洒脱不羁的青年,浑身散发著用不完的精力。他们转了好几次车,又步行了一个多小时的山路,才到达了大雪山林场,林场避理员热情的招待了他们,并且参观了他们的爬山用品后,又坚持要借给他们八个睡袋,因为山上的夜很冷,认为他们仅带毛毯是不够的。然后,林场又用车子把他们送到这儿,再上去,就要开始爬山了。

    三位女性被允许不背东西,除了各人一只水壶,每个人一个手提包其中装著她们自己的换洗衣服,和一部分干粮,而男人们背的东西就复杂了,包括两个帐篷,八只睡袋,五天的干粮和少数几件烹饪用具。夏氏三猴还额外带著两管猎枪。一切结束停当,江浩大声说:“我们必须立即出发,无论如何,要在天黑以前找到有水的地方扎营。如果我们的行动太慢,很可能走到半夜都到不了水边。我们这里,除了三位小姐之外,每个人对爬山多少有点经验。赵太太就归赵先生招呼,美嘉既然是我的未婚妻,当然由我管。何小姐呢?就交给你们三只猴子了。可是”他调侃的望了夏氏三兄弟一眼,又加了一句:“你们可别打架呀!”听出这话的言外之意,燕珍不依的扭了一下身子,摇著美嘉的手臂说:“你听他这是什么话,你也不管管!”

    “他叫他们三兄弟别打架,干你什么事?”美嘉格格的笑着说,同时对三兄弟远远的做了个鬼脸。

    诗苹站了起来,大家纷纷准备出发,江浩又叮咛了一句:“山上绝对没有什么凶猛的野兽,顶多有几只鹿。我们最要小心的是蛇和蚂蟥,给毒蛇咬一口可不是玩的。蚂蟥那玩意更讨厌,碰到肉就往里钻,扯都扯不出来,大家可要小心?矗阶撸 逼吒鋈俗吡艘惶踔毕撸氖先值馨蜒嗾浼性谥屑渥咴谧钋埃缓涂宋木又校兰魏徒频詈蟆b泛芟琳2皇帜炎撸馐谴笱┥搅殖ツ镜恼坏馈5傲教焖坪跸鹿辏贩浅;蠹曳追渍鄱鲜髦t美吹笔终龋慌恳裁咳四昧艘桓h值云荚谙蜓嗾浣馐土焦芰郧沟挠梅ǎ焦芰郧沟陌饣恢痹谶青青南臁咴诤竺娴拿兰尾恢诤徒扑凳裁矗恢痹诟窀竦男Α?宋耐耸灰谎郏剩骸霸趺囱坷勐穑俊笔灰罚πλ担骸安趴季屠哿嘶剐校 币幻嫱竺嫠担骸八钦媸瞧恋囊欢裕 薄翱刹皇牵逼涫档睦刹排玻榱侥炅耍氤隽斯俳峄椋剖歉雎兄酒暮19樱 ?br>

    诗苹不再说话,太阳渐渐移到头顶,山路也越来越难走了,汗从每个人头上滴了下来。前面夏氏三兄弟中不知道谁领先高歌了起来:努力,努力,努力向上跑!我头也不回呀,汗也不

    擦,拚命的爬上山去

    接著,后面的江浩也高声的加入:半山了,努力,努力向上跑!上面已没有路,我手

    攀著石上的青藤,脚尖抵住岩石缝里的小树,一步,一

    步的爬上山去然后,除了克文夫妇之外,大家都加入了合唱,歌声响彻云霄,似乎连天地都被震动了。诗苹知道他们唱的是胡适早期的一首白话诗上山,但这首诗被谱成歌她却不会唱。克文更不用说了,对唱歌完全是门外汉,生平只会唱一首国歌,唱起来还会让人笑破肚子。一曲既终,大家停下来乱拍著掌,同时一面笑一面胡乱的喊著再来一个。克文望了望诗苹耸耸肩:“年轻人!”“难道你就是老年人了吗?”诗苹微笑的问。

    “胡说!你要不要看我的肌肉!”克文玩笑的说。

    “算了,留著你的肌肉去向那些猴子神气吧!”

    队伍继续向前走,太阳的威力更大了,大家的脚步都滞重了许多,汗开始湿透了衣服。男人们的行囊显然成了一大负担,累极了就用棍子支著后面的背包略事休息。小姐们也显得无精打采了,燕珍首先提议休息,但江浩否决了,因为按林场的山高指示牌来看,他们还没有走到第一天预定行程的一小半。大家继续向前走,江浩不住的提醒著大家节省一点水喝,因为按照地图,他们要到天黑时才能走到有水的地方。克文抬头看了看参天的树木,突然大声的叫前面的三兄弟说:“看哪,那儿有不少你们的同类呢!”

    大家抬起头来看,树梢正有好几只猴子在对他们探头探脑的窥视著。夏人豪举起了猎枪,江浩立即抢上去按住枪管说:“不要打它们,第一,严禁同类相残。第二,它们都是些没有恶意的小东西。”美嘉又格格的笑了起来。诗苹不禁看了她一眼,她实在很美,有一对伊丽莎白泰勒似的大眼睛,高高的鼻子和厚厚的、性感的嘴唇。身段略嫌矮了一些,但并不损于她的美丽。和她比起来,燕珍显得黯然失色,燕珍正是那种最平凡的,找不出特点来的女孩,只是身材还不错。和她们在一起,诗苹觉得自己很老似的,虽然她今年也不过刚满二十六岁。

    夏人豪对江浩做了个滑稽的鬼脸,收了枪。大家继续向前走,夏氏兄弟一直东张西望的找寻有没有野兽的踪迹。山路窄而陡,好几次要翻过几块高大的岩石。山耸然直立,从下向上看,只见青黑色的树木和蓝天,山似乎高不可测。人走在山里,听著风声,给人一种渺小空虚的感觉。美嘉开始大声的抱怨天热,并且叽里咕噜的后悔没有带把檀香扇来,又埋怨长裤不如裙子舒服,胶布鞋穿起来不习惯江浩不耐的说:“小姐,忍耐点吧,你现在怪天气热,到夜里就会冻得你浑身发抖了!”“我真想吃冰淇淋!”美嘉噘著嘴撒娇似的说。

    “哼!”江浩嘲弄的冷笑了一声“可惜这儿没有冰店,早知道李美嘉小姐要爬山啊,冰店、饭馆、咖啡厅、电影院都该搬到这山上来的!”说著,他拍了克文肩膀一下。说:“老赵,你知道美嘉准备怎么一副打扮来爬山?白尼龙纱的大裙子,里面还硬绷绷的穿了两条衬裙,白高跟鞋,足足有三寸高!我逼著她换长裤,她还不高兴呢!好像这山上的树和石头都会欣赏她似的!”“哼,我怎么知道是这样子爬山,我还以为像爬观音山、仙公庙似的,哪里像这样一个劲的在大太阳底下走!早知如此我才不来呢!”美嘉没好气的说。

    “又不是我请你来的,还不是你自己一定要来!才开始就抱怨,这以后还要走好几天呢,要打退堂鼓趁早,最好现在就回头!”江浩大声说。“回头就回头,你以为我希奇跟你走,神气些什么?”美嘉一跺脚,真的往回就走。

    “喂喂喂,这算怎么回事!”克文跳过去,一把拉住美嘉,对江浩说:“老弟,不是我说你,对小姐要温柔点,到底年纪轻,火气大。大家出来玩,吵吵闹闹的多杀风景!来,李小姐,我们到前面去,看看那三只猴子能不能打到什么东西!”

    原来夏人豪声称找到了动物的足迹,并打赌说亲眼看到有东西在树丛里动,所以三兄弟簇拥著一个何燕珍,都跑到树林里去了。克文拉著美嘉,也追踪而去。诗苹看了江浩一眼,微微一笑说:“原谅她!她年纪轻!”

    “她不是年纪轻,她根本是无知、胡闹!”江浩愤愤的说。

    诗苹又微微一笑,轻声说:“你不能说错误都在她,你也真的火气太大了一些!”

    “你不知道,我早就叫她不要来,她一定要来,来了又抱怨!她哪里想爬什么山,不过想凑热闹罢了!”

    诗苹看着脚底下陡峻的山路,很吃力的向上走着。江浩默然的望了她一会儿,问:“你第一次爬山?”“是的。”“很吃力?”“是的。”“可是你并不抱怨,也不表示。”

    诗苹站住了,望了望山下,眼前是一片的绿。绿的山,绿的树,绿的草。山风猛烈的吹了过来,她的头发全被风吹起了。她深深的吸了口气说:“这大自然真使人眩惑,站得这么高,迎著风,给人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我从来不知道世界是这么神奇的。我很高兴我参加了爬山,什么事需要我抱怨呢!这儿,连风和城市里的都不同,草和泥土都是香的!”她以新奇而迷惑的眼光环视著四周,像是才从一个长眠中醒来。

    “噢!”江浩兴奋的说:“你现在才刚刚开始爬而已,如果你爬到山顶,从山的最高峰看下去,好像全世界都在你的脚底下。天和你只是一臂之隔,星星仿佛都可以伸手摘到,那种感觉才真使人透不过气来呢!”

    诗苹看看江浩,他的黑眼睛里焕发著光辉,微褐色的脸颊泛出了一片红润。诗苹点点头说:“我想我能了解那种感觉!”

    一阵嘻嘻哈哈的声音从树丛中传来,克文和美嘉首先穿出树丛,接著燕珍和夏人杰也走了出来,燕珍正抱怨著草太深,满衣服都沾了许多榭衣那是一种靠粘在其他动物身上而传种的植物。夏人杰在一边帮她耐心的摘取著,江浩对身边的诗苹说:“你看过这样的打猎没有?这么一大群嘻嘻哈哈的人,真有动物也给他们吓跑了,跑到这么深的草里了,没有被蛇咬一口算他们的运气!”夏人雄和夏人豪最后走出来,沮丧的提著两管猎枪。

    “怎么样?”江浩扬著声问:“猎到了什么?大象还是狮子?”

    “这儿什么动物都没有,”夏人雄说:“除了蚱蜢以外。”

    “还有你们的家族!”燕珍说,指指树上的猴子。

    大家都笑了。向前又走了半小时,他们发现了一个比较平坦的斜坡,上面长满绿茸茸的草,美嘉首先找了一个树荫,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往下一躺,把手中的手提包扔得远远的说:“我要休息了,天塌下来我也不管了!”

    于是,大队人马都停了下来,男人们卸下了沉重的行囊,一个个坐了下来。克文靠在一棵树上直喘气,汗把衣服湿得透透的,像才从水里爬起来一样。夏人杰走到克文身边,调侃的说:“怎么,你的肌肉好像并不太帮你忙嘛,我们比赛一下,别休息,再一口气爬他两小时怎样?”

    克文拱了拱手说:“谢谢,老弟,我实在不敢和猴子比爬山!”

    大家都打开行囊,开始吃午餐罗宋面包、罐头牛肉是主要的食品。每个人都吃得狼吞虎咽,连美嘉都一口气吃了三个面包。江浩开了一个凤梨罐头,送到诗苹面前,诗苹拿了一块,对江浩笑笑说:“别侍候我,去侍候她吧,年轻人吵吵架是常事,不要把别扭闹大了!”她指了指美嘉,后者正和燕珍坐在三个兄弟的中间,三兄弟在争著给她们的面包抹牛油。

    “她正在享受她的生活,我不想打搅她!”江浩冷冷的说,把凤梨罐头送到克文面前去。

    休息了四十分钟,江浩第一个站起来,鼓著掌催促大家动身,美嘉躺在地上假寐,脸上盖了一条手帕。听到江浩的声音立即翻了个身,叽咕著说:“我才不高兴走呢!”大家都站起来整理行装,只有美嘉仍然赖在地上。诗苹走了过去,轻轻揭起她脸上的手帕,温柔的一笑说:“起来,我们一块儿走吧!”

    美嘉不好意思的红著脸,一翻身坐了起来。

    队伍又向前开动,夏人皆聘著一管枪走在最前面,又扯开了喉咙开始高歌了:努力,努力,努力向上跑!我头也不回呀,汗也不擦,拚命的爬上山去!

    二

    黄昏的时候,他们终于来到了水边。美嘉欢呼了一声,把手提包一抛,就对著小溪跑去,一面跑一面把鞋子也脱了下来,一脚踩进水里,高声叫著说:“燕珍,来呀,这水凉极了,舒服极了!”

    燕珍也跑了过去。男人们放下行囊,立即开始觅取架营帐的地方。因为离天黑已经很快了,他们必须在天黑以前把营帐竖起来。找好了地点,大家就匆匆忙忙打开背包,开始扎营。诗苹站在一边问:“需要我帮忙吗?”“不,”江浩说:“如果你想洗洗手脸,最好赶紧去,天一黑溪水就变得冰一样冷了!”

    诗苹走到水边,美嘉正和燕珍在彼此泼著水,两人身上都湿淋淋的。诗苹洗了手脸,把脚也泡进水里,走了一天山路的脚,泡进水中真有说不出的舒服。太阳很快的落了山,黑暗几乎立即接踵而至。诗苹穿上了鞋,溪水已经变得很冷了。美嘉和燕珍也匆匆上岸,拭干了水,穿鞋子。忽然,燕珍发出了一声尖叫,美嘉下意识的大喊著:“蛇!蛇!”男人们冲了过来,夏人豪和夏人杰举著两管猎枪,江浩拿著一根大木桩。克文跟在后面跑,拚命追著问什么事。燕珍直起了腰,惨白著脸,举起了右手。右手的小指上,不知被什么咬了一口,马上红肿了起来。夏人豪问:“你看到蛇了吗?”“我什么都没看到,刚俯身穿鞋子,就给咬了一口。”

    夏人杰拿枪管在附近的草里乱扫了一顿,什么都没有。江浩走过去,对燕珍的伤口仔细看了看,低下头在草堆里寻找,不一会儿,他小心的摘下一片叶子,举起来说:“就是这个!”那是一个长形的叶片,上面密布细小的针尖形的东西。江浩笑着说:“求生的一种,它靠这种方式来攫取食物,”他把叶子丢得远远的,对燕珍说:“没关系,明天就好了!”

    一场虚惊就此过去。大家来到帐篷边,两个帐篷都已经竖好了,底下垫著油布,江浩找出一罐黄色的粉末,围著帐篷撒了一圈,诗苹问:“这是什么?”“硫磺粉,防蛇的。”天气骤然的凉了起来,山风呼啸而来,四周全是树木的沙沙声,大家都找出预先带来的毛衣,但仍然冷得发抖,美嘉又在喃喃的抱怨了。夏人杰找来一堆干的树枝,没多久,帐篷前的空地上已生起了一堆熊熊的火。克文提了水来。用石头架了一个炉子,诗苹在自己的手提包里找出一罐咖啡,用带来的水壶煮了起来。咖啡香味弥漫四处,从水边洗了手脸回来的江浩和夏氏兄弟不禁发出一阵欢呼。围著营火,饱餐了一顿之后,?退坪趸指戳瞬簧佟娜诵勖隽艘恢豢谇伲圃沼卧盏拇抵骨;鸸馓局痴盏妹扛鋈肆成隙际呛斓摹j挥盟直eィ了嫉哪又嵌衙土胰忌罩牟窕穑庵忠股17夂粜サ姆缟17庹逝瘢即硪恢制嬉斓奈兜溃谷烁芯跏侵蒙碓谝桓雒卫铮幌裨谙质抵小?宋氖紫却蛄烁龃蠊罚扑匦胨趿恕=品8咳艘桓鏊按蠹伊露急鹜眩驼庋谒铮蛭估锘岱浅#涞摹甯瞿腥怂桓稣逝瘢雠怂硪桓觥兰紊焱返秸逝窭锟戳艘谎郏徒兄担骸疤煅剑庋材芩醯穆穑俊薄靶悖憬偷愫貌缓茫俊苯浦逯妓怠?br>

    美嘉叹息了一声,打了个哈欠,火光照著她水汪汪的眼睛,美丽得出奇。她睡意朦胧的注视了江浩一会儿,低声说:“浩,你今天怎么专找我闹别扭!”

    “没有呀,别多心!去好好睡一觉,希望你有个好梦!”

    美嘉和燕珍先后钻进了营房,男人们也纷纷的去睡了。只有江浩仍然望着营火发怔。诗苹钻进帐篷,美嘉正在对燕珍说:“爱情,就是这么回事,你必须抓住它,要不然它就会飞跑了!”她发现了诗苹,突然问:“赵太太,你为什么嫁给赵先生?”诗苹一愣,接著笑笑说:“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嫁给他?”

    “我不知道,我想你不会爱他的,他比你大那么多,而且而且你又那么美,你应该嫁一个年轻的像江浩那样的男人!”“可是年轻的人是浮的,情感热烈却不可靠,克文那种人很稳重笃实,最起码可以给你安全感。”她想起自己的初恋,那个拿走了自己的整个心又将她轻轻抛掷的年轻人,感到那旧日的创痕仍然在流血。“你又为什么要和江浩订婚呢?”她问。“怎么,我爱他呀!”美嘉坦率的说:“他很漂亮,不是吗?大家都说他是美男子!”再度打了个哈欠,她翻了个身:“哦,我睏极了。”阖上眼睛,她又叹了口气:“唉,我真想念家里的席梦思床。”诗苹望着她,她很快的睡著了。再看看燕珍,也早已入了梦乡。用手抱住膝,诗苹感到毫无睡意,美嘉的几句话勾起她许多回忆,思潮起伏,越来越乱。又披了一件衣服,她悄悄的走出帐篷。迎接她的是一阵扑面而来的冷风,她不禁打了个寒噤。火边,她诧异的发现江浩仍然坐在那儿,正默默的在火上添著树枝。她走了过去,江浩惊觉的回头来看着她:“怎么还没睡?”他问。

    “睡不著,想出来看看!”她打量著四周,月光很好,到处都朦朦胧胧的,树木是一幢幢的黑影,远处溪水反映著银白色的光芒。她深深的呼吸了一下,脱口而出的念:“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很美,是不?”江浩问:“有一个画家能把这景致画出来吗?”他望着远处,低声说:“我本来对绘画和文艺有兴趣,可是我却念了森林系!”“为什么?”她问。“出路问题,像做生意一样,这是投机!”他对自己冷冷的嘲笑了一声,又接著说:“我的出身是孤儿院,从小我为自己的生活奋斗,我怕透了贫穷,我不能学一门无法谋生的东西,再去受喝西北风的滋味!”

    诗苹默默不语,这使她想起嫁给克文的另一个原因

    贫穷。他有钱,这是张长期饭票。

    “你觉得美嘉怎样?”江浩忽然问。

    “美丽、善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诗苹说。

    江浩注视著诗苹,黑眼睛里闪著一丝奇异的光。

    “我以前追求美嘉的时候,追她的人起码有一打,能够打败这些人而获得成功,我认为自己简直是个英雄。而且,和她订婚还有另外一个好处,她家庭富有,而她又是独生女,她父母准备送我们出国。我久已想出去念书,也出去淘金,我渴望金钱和名誉,我渴望成功!”他看着火,双手握拳,诗苹可以从他的拳头里看出属于一个青年的壮志和野心。他抬头对诗苹惘然一笑说:“你可以认清我了,一个庸俗的、平凡的人!”“未见得如此,你的想法并没有错,青年不追求金钱和名誉又追求什么呢?从小,我们的父母和师长教育我们都是要有远大的志向。我一直到二十岁,还幻想着有一天能拿到诺贝尔的文学奖金!”“你写作吗?”他问。“二十岁以前我写作,二十岁之后我的志向是做一个最平凡的人我不再追求任何东西。”

    “为什么?”“我认为人生只有‘现在’是最真实的,其他全是虚幻,为了渺不可知的未来,我们常常会付出过多的代价,到头来仍然是一场空的!二十岁我遭遇了一场变故,一个我可以为他生也可以为他死的男孩子和另一个女孩结婚了,这使我看穿了一切,名、利、爱情!”

    江浩深深的望着她。“你好像给我上了一课!”

    “不!”诗苹有点慌乱的说:“别听我胡说八道,这月光、这夜色,以及这营火使我迷惑,我讲了许多不该说的话!青年人应该有点抱负的!”“你说‘青年人’,仿佛你已经很老了!”他笑着说。

    “我常觉得自己很老了!”

    “你多少岁?”“二十六!”“比我还小两岁,那我成了老头子了!”

    他们相视而笑。夜并不宁静,山风在树林中穿梭呼啸,附近有不知名的虫在此鸣彼应。但月色是柔和的,那闪烁的星星也是柔和的。江浩抬头看了看天,沉思的说:“只有在山里,只有在这种晚上,和大自然距离得如此之近,我才能找到真正的自己!我总觉得有两个不同的我,一个我拚命孜孜于名利的追求,另一个我却渴望着一份安宁、和平而淡泊的生活。”“或者每个人都有两个不同的我!”诗苹说,感到一阵凄惶,她的一个我已嫁给了赵克文,另一个我却失落在何方呢?

    夜深了,凉气袭人,诗苹站起身来:“我要去睡了!”江浩望着她,说:“我们好像已经认识很久了!”

    诗苹笑了笑,轻声说:“晚安!”转过身子,她走到营帐里去了。

    第二天一清早,天不过微微有些亮,大家都纷纷起身,一面吃早餐,一面拔营准备开路。他们必须在太阳上升之前多赶一些路,因为太阳一升起来,爬山就会很热了。美嘉一面不情愿的起身,一面叽里咕噜的说:“鬼迷了心窃才跑来参加这种要命的爬山,我每根骨头都是痛的!”“应该让你锻炼锻炼!”江浩说。一面拔营。美嘉才跨出营门,帐篷就“呼”的倒了下去。美嘉大叫著说:“你想砸死我呀!”“死不了的,小姐!”江浩冷冷的说,和夏氏兄弟卷起了营帐,打好背包。队伍又开动了,清晨的空气出奇的美好,凉爽而清新。克文声称夜里吹了风,肩膀上的风湿要发作了。夏人豪打趣的问他,有那么厚的肌肉,怎么还会害风湿?燕珍和夏人杰走在一起,正谈论不久前发生的一件情杀案一个电影明星刺伤了一个武侠小说的作者。美嘉一直在噘著嘴,不知为什么事生气。夏人雄在一边哄著她,给她说笑话。

    这一段路比昨天的更形艰巨,道路越来越陡峻,树木渐渐稀少,都是参天的针叶树。好几次他们经过的地方是峭壁上的窄路,一面就是山谷。男人们不住停下来帮小姐们的忙,燕珍不住口的叫“我的妈。”美嘉则怕得发抖,又怨声载道。诗苹虽然害怕,却一直保持沉默,然后轻声的向帮助她的人道谢。走了没多久,每个人都已汗流浃背,再没心情和精力来阔论高谈了。中午,他们找到一个比较平坦的草地,卸下背包,开始休息和吃午饭。美嘉瘫痪的倒在地下说:“我真想回去!我真希望现在是坐在家里的沙发里,听音乐,吃冰淇淋!”诗苹坐在一个斜坡上,脚下全是绿油油的草。克文在另一边,躺在地下喘息。江浩拿了一个沙丁鱼罐头,走到诗苹身边坐下,把罐头递给她:“要吗?”诗苹点点头,接了过去。山上的风奇大,只一会儿,大家被汗湿透的衣服又吹干了,反而感到一丝凉意。江浩从诗苹的脚边摘下一片草,奇异的望着,然后抬头看看诗苹,微笑的把草递过去说:“幸运草!十万片里才可能有一片!”

    诗苹接过了草,那是一种极普通的植物,由三瓣心形的叶片合成的一片叶子,心尖都向里连在叶梗上。但这片叶子却由四个心形叶片合成。江浩解释的说:“这种草学名叫酢浆草,都是三瓣心形叶片合成的。有人说,假如能找到一片四瓣的,就叫作幸运草,得到的人能获得幸福!现在,我把它献给你,希望你能获得幸福,真正的幸福!”诗苹看了看草,又看看江浩,后者的眼睛深沉而明亮。诗苹感到一阵迷茫,这漂亮的男孩子是谁?是才认识一天的江浩?她收起了草,低低的说:“谢谢你,希望你也获得幸福!”

    “我有一种感觉,”江浩说:“那另一个‘我’在慢慢抬头了,或者这是受你昨夜一篇话的影响。我的血管里有一种新的力量在流动,这使我觉得自己是个新人!”

    诗苹笑了笑,想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好。美嘉在那边叫了:“浩,给我一个凤梨罐头!”“去吧,”诗苹说,指了指美嘉:“那儿是你的幸运草,她将带给你许多东西:爱情和前途!”

    “你在讽刺我吗?”江浩站起身来说,声音里带著几分鲁莽:“我现在不关心前途。”

    “这是因为在山上。”诗苹微笑的说,目送江浩走去给美嘉开罐头。这一天,他们比昨天早一些来到河边,扎了营之后,太阳还没有落山。洗了手脸,大家在营帐前散乱的坐著,美嘉和燕珍坐在一起,两人都显得疲倦而无精打采。美嘉一再宣称她再也不要吃罗宋面包了,她要吃白米饭,又埋怨江浩不预先带一点米。燕珍则脱了鞋子,用手揉著脚,不住的叫:“我的妈呀,这两只脚不是我的了!”夏人杰站在她身边问:“要不要我帮你按摩?”说著,真的去抓她的脚,燕珍立即夸大的发出一声尖叫,一面跳著躲开。

    诗苹独自坐在较远的一块石头上,克文因为刚刚突然想起忘了有一个公司里的董事会议,所以在帐篷前懊恼著。江浩和夏人杰抱了许多树枝来准备取火,经过诗苹面前时,江浩对诗苹微笑了一下。猛然,他停住了,笑容冻结在嘴唇上,眼光紧紧的盯著诗苹所坐的石头。诗苹诧异的顺著他的眼光一看,血液立即凝固了。一条青色的小蛇正在距离她不及两尺的地方,对她高高的昂著头,吐著河邙长的舌头。诗苹第一个冲动是想跳起来,江浩立即低沉的说:“你不要动,千万不要动!”

    “可惜我的猎枪不在身边,”夏人豪低低的说。

    “诗苹!”克文不知想起什么,叫著走了过来,江浩紧张的对他做了个手势,克文一看到这局面,马上呆住了,苍白著脸说了一句:“我的天!”就站在那儿呆呆的发愣。燕珍、美嘉和夏人雄也好奇的围了过来,立即响起了一片紧张的“啊,呀,我的妈!”的声音。江浩轻轻的把手里的木柴移交到夏人雄的手里,在其中选了一根较粗而没有枝桠的树枝。然后小心的、轻轻的、一步一步挨近诗苹。围观的人都屏住呼吸,没有一个人敢出气。江浩走到诗苹面前,伸出一只手给诗苹,诗苹本能的伸手拉住江浩的手,江浩马上猛然一拉,诗苹借势向前冲去。同时,那条蛇跳了起来直扑诗苹,江浩另一只手的棍子已当着蛇头打下去,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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