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长歌出门的时候,武定侯府门前停了一辆马车。
车上跳下一个小小的身影。
转头瞥见她,嘟嘟惊奇地大声唤道:“干爹,你怎么在这里?”
百里长歌勉强笑着指了指后面,“我住在这里。”
“咦?”嘟嘟好奇地往她身后的牌匾上瞄了一眼,问她,“那我以后是不是可以经常来找你玩?”
“不……”
“可以。”
百里长歌还没说完,魏俞立即上前笑道:“你既然认了先生做干爹,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那是!”嘟嘟仰起脖子,“我在这里可是横着走的!”
“臭小子,没大没小!”跟着下来的安如寒轻轻敲了敲嘟嘟的脑袋,随后尴尬地转过头来看着百里长歌,“先生莫要见怪,这小子平日里骄横惯了。”
百里长歌淡淡一笑,“无碍。”又问,“不知这位小公子是?”
“哦,他啊,是晋王府的小世子。”安如寒笑答,提起晋王府,突然有些咬牙切齿,“晋王去北疆打仗,晋王妃不知上哪儿投胎去了,所以把小世子送回娘家武定侯府来。”
“原来如此。”百里长歌了悟地点点头。
“先生进去府上坐坐吧!”安如寒看着面前这个男人,总觉得从他身上能感觉得出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那种感觉让他觉得莫名其妙。
“不了。”百里长歌摇摇头,“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就不进去叨扰了,改日若有时间,在下一定亲自登门拜访。”
“那好吧!”安如寒略微失望,拉着嘟嘟的小手走进了武定侯府大门。
那二人进去以后,百里长歌看着对面大门上的牌匾恍惚片刻,终是由魏俞推着轮椅出了靖安坊。
路过宣宁坊的时候,百里长歌无意中看到大长公主銮驾停在那里,她挥手示意魏俞推过去。
立即有侍卫上前阻拦,“做什么的,这里禁止闲人出入!”
百里长歌略微一思忖,笑道:“在下许彦,初来乍到帝京城,因为不熟悉路况走错了道儿,还望大人宽恕则个。”
那侍卫一听来人是国士,赶紧换了一副嘴脸,毕恭毕敬道:“原来是国士大人,小的有眼无珠。可宣宁坊是先帝时期就吩咐封禁了的地方,况且大长公主在里面,小的们也不好放您进去。”
“了解了解。”百里长歌温和一笑,“在下本就是无意中走错,这就离开。”
话完,将轮椅调转了个方向准备离开。
“等一下!”里面传来叶轻默带了一丝慌乱的声音。
“在下走错了路,打扰了大长公主,还请您见谅。”百里长歌抱拳,微微低眉。
“你们几个先退下。”叶轻默看了一眼銮驾周围的侍卫和宫女。
“大长公主,这……”众人有些为难。
“怎么,本公主的话不作数了?”叶轻默的声音有些冽。
众人再不出声,乖乖退了下去。
“小魏,你也退下去吧!”百里长歌冲魏俞摆摆手。
魏俞什么也没说,轻声走开。
“您就是名动五国的许彦许先生吧?”见到众人走远,叶轻默绕到百里长歌身后帮她推轮椅。
“大长公主谬赞了。”百里长歌淡笑。
叶轻默称赞,“听说你在南豫的时候辅助毫无背景权势的大皇子傅卿云正位东宫,果真是了不起的人物啊!”
百里长歌心中明白叶轻默是想从自己嘴里套出傅卿云的近况,所以对于她这些话,她只是淡淡一笑,并未多做回答。
见轮椅上的人不答话,叶轻默咬了咬唇后直接开口,“许先生,您能跟我说说傅太子如今是什么情况吗?”
百里长歌唇角的笑意蔓延开,“大长公主尽管放心,在下来的途中南豫那边已经举行了册封大典,傅太子的东宫之位稳稳当当,只要他忠君爱民,将来定会是个好君王。”
叶轻默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喃喃道:“原来已经举行了册封大典啊。”
百里长歌眸光动了动,“在下来之前在饯别宴上听傅太子提起册封大典过后就会派出迎亲队伍前往大梁。”
“真的?”这个消息对于整日困于帝京城的叶轻默来说无异于天大的惊喜,她激动得险些在百里长歌面前失态,随即反应过来,咳了两声道:“那就好。”
百里长歌扫了一眼已经成了一片废墟的宣宁坊,疑惑问:“这个地方什么也没有,不知大长公主来这儿做什么?”
方才的一番对话,叶轻默早已对这个轮椅上的国士没有半分戒备,此刻闻言,立即答:“这地下从前住着一个白发女人,父皇吩咐我每天都来给她送饭。”
白发女人……这四个字一飘进耳朵,百里长歌立即联想到之前见过的九方雪影。
叶轻默又道:“后来父皇告诉我,这个女人对他来说有着非凡的意义,让我放了她,并给了她很多的银两。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走的,但我知道她一定活不长。”
“为什么?”百里长歌问。
叶轻默看向密室方向,声音中沾满了哀戚,“大概是我从小在皇宫里长大,也就是寻常人所说的金枝玉叶,没感受过民间疾苦,所以那个女人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你能想象得到一个人竟然会害怕见到任何光线吗?她的曾经一定经历过非人的待遇。”
百里长歌道:“看来大长公主与她很熟。”
“不。”叶轻默摇摇头,“她从来不跟我说话,每次我去送饭的时候都只是在旁边看着她吃饭,她很安静,非常安静,安静到能让人顷刻间就将她遗忘,可是她的那双眸,无波无澜,无欲无求,深深吸引了我。我曾经试着跟她说话,想让她打开心结,但事实证明我想多了,她已经无欲无求,又怎么会因为怨恨而对我倾诉那些故事呢?”
百里长歌轻笑一声,“听大长公主说来,那个人的面貌一定可怖至极,您金枝玉叶,竟然甘愿自降身份去那么阴暗的地方给那样一个人送饭,证明大长公主与皇室的其他人很不一样。”
叶轻默有片刻怔愣,低声道:“我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我。”
“哦?”百里长歌疑惑挑眉。
叶轻默叹了一声,“我一向以为我是个一无是处的人,整日里锦衣玉食,不懂人生百味,不懂民间疾苦,更不懂朝堂风云。”
百里长歌没说话。
叶轻默又道:“这些,我是从我一个很要好的朋友那里得知的,当初要是她不一语点醒我,我还单纯地以为自己是个伟大的公主呢!”
“忠言逆耳。”百里长歌道:“公主当以有个这样的朋友为荣。”
“是啊……”叶轻默的目光越过那片废墟掠向天空,“可是她在大婚之后一去不复返了,我现在连半分消息都没有,也不知她过得好不好。”
百里长歌想了想,轻慰,“公主要相信,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因,更没有无缘无故的果,冥冥中一切自有定数,属于每个人的命运或许会在中途偏移轨道,但最终一定会回到正确的位置。”
叶轻默大为惊讶,“先生说话和我那位朋友好像,若非真正见到了先生,我几乎会以为是她回来了。”
百里长歌抿了抿唇,“是大长公主忧思过甚了。”
叶轻默长叹一声,这次再没说话。
百里长歌适时道:“打扰了大长公主这么长时间,在下该告辞了。”
“许先生!”叶轻默再度唤住她。
“公主还有事?”
叶轻默咬了咬唇,低声问:“你刚才说南豫的迎亲队伍会来,这件事是真的吗?”
百里长歌弯唇,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公主与傅太子乃天定良缘,错不了的。”
傅卿云早在南豫的时候就说过不会放过她,又怎么可能把迎亲这种重大事件告诉她?
刚才所说,不过是想安慰一下这位痴情公主罢了。
叶轻默也不傻,自然听得懂她最后一句话,原本还充满希冀的晶亮眸子霎时间黯然下去,化作满心叹息。
离开宣宁坊,魏俞不解地问百里长歌,“先生,您今日出来就是为了见大长公主?”
“自然不是。”百里长歌摇摇头,“我已经离开了太长时间,帝京城里定然发生了很多事,可叶天钰的眼线太过密集,我们还是无法动用任何一个隐探,只能自己出来了解。”
“我们自己去查情报?”魏俞皱眉道:“你这个样子多有不便呐!”
“去茶楼。”百里长歌一眼瞥到前面的云海楼,眸光一动。
魏俞二话不说,带着她上了楼。
这个地方与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太大区别,依旧人来人往,声音嘈杂。
百里长歌选择了一个不抬起眼的房间,打开窗便能准确听到对面二楼说书人嘴里的故事。
惊堂木一拍,一身褐色布袍的说书人挑高眉梢,“萧老太君在这帝京城中是出了名的平易近人,然而前些日子却无端暴毙,小的有幸得知了那么一段鲜为人知的真相,今日来给大家说一说。”
此话一出,众人都竖直了耳朵。
京中近段时间最为离奇的案子要数皇宫闹鬼,无名祠爆炸和萧老太君无端暴毙最为诡异,然而前两件都被七品推官百里长歌给破了,可她本人又不在帝京城,是以萧老太君的离奇死亡便无人查出,因此成了无头公案,坊间百姓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百里长歌不解地看向魏俞。
魏俞道:“这个萧老太君是黑旗军上将萧玖的奶奶,也是萧家唯一主持大局的人,听闻前段时间不幸去世了。”
“黑旗军上将?”百里长歌想了想,似乎没什么印象。
“快说快说!”听众们纷纷等不及,拍桌子掀板凳。
那边说书人继续道:“各位别急,小的先说一段故事,小的有个表兄,几年前在金吾卫当值,曾经奉旨前去幽州护送一位刚及笄的女子入京,然而半途中,你们猜怎么着?”
“他轻薄了那女子?”有人猜测。
说书人伸手捋了捋胡须。
“那女子半途逃脱了?”又有人假设。
“非也!”说书人慢悠悠道:“当时去幽州接那名女子的还有如今的黑旗军上将萧将军。”
众人闻言顿时炸开了锅,依着他们听了多年说书的经验,最后讨论完毕后一致认为是那名女子不愿意,萧玖便干了一回英雄救美。
此结论一出,连楼下吃饭的人也蹭蹭蹭上来洗耳恭听凑热闹。
更有甚者大胆猜测当年那名女子就是如今的武定侯府五小姐百里沁雪,这二人能在短时间内就定下婚期,铁定与当年的事脱不了干系。
于是,新结论又出来了——五年前,萧玖奉旨去幽州接沁雪入宫,然而沁雪百般不愿意,萧玖对那沁雪暗生情愫便悄悄救了她,然而女子知恩图报,几经辗转到武定侯府做了小姐,这才以身相许报当年的救命之恩。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东拉西扯,最后硬生生把一出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许的江湖武侠狗血大剧讲得惟妙惟肖,比说书人嘴里说出来的还精彩,立即引得一片好评。
百里长歌揉着额头,“人言可畏。”
沁雪与萧玖的事,她这两日陆陆续续有听说了一点,大致了解了情况,虽然不知道这二人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但五年前沁雪才十岁,怎么可能会被先帝选入宫?这些人简直是编故事都不带打草稿的。
说书人被这一幕惊呆了,捏着嗓子咳了两声后言归正传,“事实上,重点不在这里。”
此一句,又吊足了听众们的胃口。
他继续道:“我要说的是,当年那帮护送队伍一共二十人,到最后只活了两个。”
众人惊得倒抽气,方才还闹哄哄的厅堂顿时安静下来。
“活下来的,一个是萧大将军,另一个便是我的那位表兄。”说书人神秘兮兮道:“表兄告诉我,他们护送的那名女子是个妖怪,任何男人只要一对上她的眼睛都会无法自拔,死得悄无声息,当时表兄非常害怕,于是跟着其他人躺在地上装死,最后只剩下萧大将军一个人接近那女子,萧大将军毫不犹豫拔出腰间长剑砍向女子的脑袋,然而女子突然化成一阵轻烟飘走了,并留下狠话说一定会回来找萧大将军报仇!”
讲到这里,说书人话锋一转,“萧老太君被杀的那天晚上,有人曾经看见过一朵红云飘进将军府,第二天就传出萧老太君死了的消息,诸位,这不是妖魔作祟是什么?”
有人被吓到,面色惨白道:“据说萧老太君是被人活活割下头颅的,身子还在床上,脑袋搁桌子上,样子极为恐怖,当时萧大将军和五小姐都被吓得不轻。”
“怪事远远不止这些。”有人插话,“我还听说当时屋子里一滴血也没有,说明那妖魔是专门来吸血的。”
事情越传越玄乎,众人反倒把自己给吓得不轻。
魏俞偏头,看见百里长歌若有所思的样子,低声问:“先生,你可是凭他们说的这些推出凶手来了?”
“凶手是谁我暂且不知道。”百里长歌摇头,“但我知道他们说的那个女人一定修习了摄魂媚术并且走火入魔了。”
“走火入魔?”魏俞大惊,“这世上真有摄魂媚术吗?”
百里长歌瞥他一眼,“语真族连灵力这么高大上的东西都有,为何就不能有摄魂媚术?”
“说得也是。”魏俞摸了摸鼻子,“那你刚才说的走火入魔又是怎么回事?”
百里长歌沉吟片刻,“或许是她急于求成,又或者是在修炼过程中分心导致走火入魔,摄魂媚术走火入魔是很严重的,她一身修为尽损不说,还会被反噬,必须要用阴年阴月阴日阴时人的鲜血来压制。还有一种更为直接的办法。”
“什么?”魏俞问。
百里长歌轻笑,“就是与灵力高强的人阴阳交合,只要一次就能让她全部恢复。”
魏俞撇撇嘴,“先生说的这些只有在话本子里才会出现的吧?”
百里长歌目光掠向远方,“你姑且就当做话本听一听。”
从说书人嘴里听闻这么一个故事,百里长歌几乎敢确定五年前先帝准备纳入宫的就是冥殿绸缎坊长老蓝兮。
夜极宫是没有摄魂媚术的,这种东西出自冥殿,而冥殿掌管摄魂媚术的是绸缎坊长老。
再结合她怀着嘟嘟回去冥殿养胎的时候云袖告诉她蓝兮失踪这件事便不难推出蓝兮就是当年先帝让接入宫的女人。
可是,蓝兮怎么会和先帝扯上关系?
而这些年她又是潜藏在什么地方,竟然会在前段时间出来害人!
百里长歌出云海楼的时候,听到了这样一段对话。
“将军,那些人传得如此难听,您就这么放任下去吗?”
“无碍,我向来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他们要说,让他们去说好了。”
百里长歌听得出来,第一个声音是沁雪,那么第二个想必就是故事里的男主角萧玖了。
轻轻抬头,眸光掠过二楼方才她和魏俞待过的旁边那间房,果然见到那二人并肩站在窗边。
男人轻轻揽着女子的肩膀,眼眸中满是宠溺。
那种眼神,百里长歌觉得很熟悉,纯真,没有杂质,仿佛天地间只有眼前那一个人。
曾经,叶痕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她的。
一瞬间收回目光,百里长歌加快了轮椅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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