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病死了,岂不是心愿未了?”
她眸光动了动,一句话也没说。
“你跟我走,我让人帮你彻底根治,起码,能让你多些时日完成心愿。”宫主俯下身去拉她。
王后不动声色地避过他的手,径自侧身站起来。
宫主的手僵在半空,许久,他缓缓缩回来,带着她往出口走去。
“我们去哪儿?”她问。
“大梁。”宫主戴上面具,也给她戴上斗笠,温声道:“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
王后点了点头,安静跟在他身后。
这一路上,除了必要的那些话,她几乎都不开口,隔了这么多年再见到阳光似乎也不觉得新鲜,原本就还在病中,她有些咳嗽,一路上,宫主随时准备了温水带在身上给她喝。
“我知道你要带我去见谁。”快要到达大梁的这一晚,她破天荒地先开口说话。
“你知道?”宫主狐疑地看过来。
“因为我要死了,你怕我遗憾,所以带我去见雪影对不对?”
“不是。”宫主摇头,“你要相信我不会让你死,更不会害你。”
她深深看了他一眼。
那一刻,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在她的眼眸里看到了波光,再仔细观察时却又什么都没有。
宫主轻功高绝,一路带着她避过大梁兵卫的巡查直接来到安国公府。
此时正值月上中天。
已经安歇了的国公夫妇听到动静迅速穿好衣服下了床。
开门见到坐在院中的两个人时,国公夫妇吓了一跳,“宫主?王后?”
“嘘——”宫主转过身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国公夫妇立即闭了嘴,随后将宫主和王后请进正厅。
“二位怎么来了?”国公讶异至极。
“我想请你帮个忙。”宫主在桌前坐下,接过水竹筠奉上的茶。
国公爽快点头,“你说,只要我能帮得上忙,一定万死不辞。”
宫主好笑地睨他一眼,“我若是让你死了,夫人还不得跟我拼命?”
国公嘿嘿两声,红着脸看了一眼水竹筠,收到对方一记斜眼以后赶紧轻咳两声以示严肃。
宫主问:“当初我父王跟你们借的那三只蛊,你知不知情?”
“不知。”国公摇头,随即仔仔细细想了一番,蹙眉问:“先宫主什么时候跟我们借过蛊?”
“那些事,等有时间我再跟你解释。”宫主一口饮尽杯中茶,担忧地看着王后,“她体内有一只‘欲’,我想知道你们二人可有办法将它取出来?”
宫主说话的时候,不着痕迹地看向王后,她似乎并不觉得有多意外,只在刚听闻时眼皮一跳过后就没了反应。
国公却听得大惊,“你,你说王后体内有一只‘欲’?”
宫主点头,“你们冥殿最擅长这个,有没有办法将它逼出来?”
国公有些为难,低声问:“那它有没有被催动了?”
“这个……”宫主无奈一叹,“应该是被催动了。”
国公与水竹筠对视一眼后皆看向王后。
水竹筠面色微变,“王后怎么会病得这么重?”
宫主犹豫了一下没说话。
水竹筠从他这个表情便隐约猜到了定是宫主不想让王后好起来,“欲”为非作歹。
七月的天,即便是晚上也感觉闷热,所以屋子里不可能安置暖炉,王后却觉得冷,她一阵接一阵的咳嗽。
水竹筠懂医理,帮她号脉过后又让人连夜去药铺抓了药回来亲自煎来给王后喝下,带她去厢房睡下以后才回到正厅来。
国公担忧道:“冥殿最难解的蛊是生生劫,相对来说,‘欲’这种蛊难度不大,可问题是王后如今病重,没几个月是断然好不了的,如果这个时候帮她取蛊,恐有性命之忧。”
宫主缩了缩眸,“难道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这个……”国公沉思,突然目光一亮,“百草谷有圣草洛神珠,我们在这里替王后取蛊疗伤,你迅速去百草谷将洛神珠带回来,有了这个东西,王后定能安然无事。”
“你确定?”宫主有些狐疑,“洛神珠可是小叔的心头宝,我若是就这么去要,他能答应吗?”
国公遗憾道:“可惜长歌那丫头不在,否则有她出马定然简单多了。”
宫主迅速站起身,“只要有希望救回王后,便是抢我也会把那东西抢回来。”
“那你一路小心点儿。”国公起身与他道别。
宫主再无废话,飞身出了城,星夜兼程去往法度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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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醒来的时候,躺在床上盯着帐顶看了许久。
门被人推开。
水竹筠手里端了汤药轻声走过来在床榻前坐下,“王后,这是刚煎好的药,您趁热喝。”
“你叫我雪婵就好。”她两手支撑着身子坐起来,伸手接过水竹筠手里的小碗,又对着汤药发呆了好久。
水竹筠见状,安慰她,“你放心,我和国公定会尽全力帮你的。”
王后面色无波地看着小碗,良久才问水竹筠,“你知道雪影在哪里吗?”
“雪影……”水竹筠低眉,“你快喝药,等你痊愈了我就带你去看她。”
扫了一眼王后身上的素色袍子和轻微的香烛味,水竹筠大致明白了什么,她柔声劝道:“雪婵,你可千万不能想不开做傻事,宫主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女人,马上少宫主就要接管夜极宫了,以后你若是不在宫主身边,你让他一个人怎么过下去?”
王后喝药的动作一顿,捏住汤匙的指尖轻微颤抖,眨眼间便恢复平静,仿佛一切都是幻觉。
“宫主对你怎么可能没有感情?”水竹筠抿了抿唇,“他能在你生下景润回去以后包容你的一切,不惜代价留住你的命不让你死,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他对你情深?”
王后转目看着水竹筠,“你怎么会知晓我心中所想?”
水竹筠面带歉意,“抱歉,我使用了冥殿的读心术。”
王后没有怪罪,垂下眼睫道:“我如今对这些已经没有任何祈盼了,只想潜心礼佛,过往的罪孽,能赎一点是一点。”
水竹筠忍不住再次探知她的内心,然而这一次真的什么也读不到,王后心中什么想法也没有。
水竹筠大骇,“你怎么,怎么会突然之间就看破了一切?”
“佛与魔不都在一念之间吗?”王后看着她,微微一笑,“像我这样从前罪孽深重的人,要看破也不过瞬息之间。”
水竹筠心中觉得遗憾,她也很想替宫主挽留王后,可是她竟然已经看破一切,无欲无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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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度寺的小沙弥打着呵欠前来开门的时候,只听“嘭”地一声,有人顺着打开的门栽倒下来。
小沙弥大惊,定睛一看确认来人已经彻底昏迷以后唤道:“施主,施主你醒醒。”
他的惊呼立即引来好几个小沙弥,几人合力将那人扶到后院休息。
小沙弥根据来人的衣着和眉间英锐气度琢磨出这个人身份不凡,迅速去了达摩堂请方丈。
方丈听闻之后迅速跟着小沙弥来到后院,当见到躺在床榻上的人后立即单掌竖于胸前,道了声:“阿弥陀佛。”
“方丈,怎么了吗?您认识这个人?”小沙弥抓抓脑袋。
“去般若院请道灵大师。”方丈淡声吩咐。
小沙弥虽然还是没听懂方丈的意思,但这个人既然能惊动道灵大师,想必是位响当当的人物。
般若院的门扉被叩响,已经穿戴好的拈花推开门,瞪着小沙弥,“一大早的你来这儿干什么,瞧见美女激动得说不出话想让我帮你出出主意?”
小沙弥瞬间脸红,摸着后脑勺不知所措:“……”
拈花兴趣缺缺地就要关门,“如果你是来向我表白的,那么我很遗憾地告诉你,你并没有成功引起我的注意。”
小沙弥无语,眼前这位身着雪白袈裟,长得人神共愤,说话却自带让人无言以对功能的人真的是法度寺高僧道灵?
“方,方丈让大师去一趟后院。”暗自嘀咕了好半天,小沙弥才完整说出一句话,待反应过来时大师已经不见人影。
一眼看到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人,拈花走过去屏退所有人,面色极其凝重,屏气凝神过后催动内力朝他体内输了一部分。
片刻之后,床榻上的人悠悠转醒,呼吸极其浅薄。
“若非有重大事情,你也不会来这里找我了。”拈花倒了杯水递给他。
宫主接过喝下,眉间神色疲倦,“我已经没有时间了,想请你去百草谷将洛神珠带出来送到安国公府。”
拈花的注意力显然在第一句上,问他:“这一次是不是又要长眠三个月?”
宫主虚弱一笑,“每五年一次,你又不是不知道,只是今年我赶不回南豫了,你这里能收留我这个流浪人吗?”
拈花瞪他一眼,“昨夜就来的人也不知道赶紧敲门,傻成你这样也是没谁了。”数落完了这才漫不经心问:“你要洛神珠做什么?”
宫主勉强支撑着眼皮,“我没有时间解释了,困得很,总之你一定要在最快的时间里帮我送到安国公府,你去了自然就知道了。另外……”
“行了行了。”拈花摆摆手,“啰啰嗦嗦的,听了烦,不就是让我尽快通知少宫主回宫处理宫务,再顺便通知至今还在外面的使女们抓紧时间完成任务回宫么?哪一次你两眼一闭后这些破事儿不是我干的?我是和尚,和尚!三天两头帮你干这个干那个的,醒来后记得加工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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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极宫到南豫实际上路程并不算远,快马加鞭六七日可到,但难得出来一趟,西宫良人本着游山玩水的精神,整天陪着嘟嘟吃吃喝喝,行程极慢,约摸二十天才到了南豫。
时值正午,两人行了一路都没见到茶摊,口干舌燥,嘟嘟早就受不住了,他抱着一棵树就不松手,西宫良人顺势往上一看,苍翠的树叶间还挂着几个被人摘剩下的青杏。
他笑问:“你要这个?”
嘟嘟有气无力地伸出舌头散热,“已经成了渴死的驴,我必须立刻马上吃到杏子!”
没见到西宫良人伸手去摘,嘟嘟顾不上骂他,吭哧吭哧就往上爬,杏树并不算高,他爬起来毫不费力,但在看清杏子上探出半个脑袋和自己打招呼的虫子以后,嘟嘟绝望地滑下来靠坐在树脚,“真是人善还被虫子欺,难道我们俩真要渴死在这里?”
“你想不想喝水?”西宫良人目光掠向远处,挑眉问他。
“废话!”嘟嘟瞅他,“没见我都渴得挠墙了吗?”
“我带你去爬山。”
嘟嘟:“……你瞅我这样还能爬山?”
西宫良人神秘一笑,指着前面,“那座山上不仅有清甜的泉水,还有你想见到的人。”
“真的?”嘟嘟腾地蹦起来,又琢磨着自己这行为不太优雅,于是干咳两声将脑袋扭往一边,“那什么,古有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今有小爷不为一杯水折腿。”
西宫良人将他背在背上,问:“陶渊明是谁?”
嘟嘟翻白眼,“总之是跟我一样节操高尚有情怀有远见的人。”
西宫良人:“……”
紫薇书院最近因为寒门子弟陆续到来的原因,二皇子傅乾自入山口就安排了士兵把守。
西宫良人背着嘟嘟来的时候被拦住。
士兵语气冰冷,“做什么的?”
嘟嘟趴在西宫良人背上四下扫了一眼,见到旁边有一块刻了书院标志以及文案的石碑,他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口齿不清道:“呜哇——没天理呀!爹爹抛弃糟糠跑来这里读书还结交新欢,娘亲眼睛哭瞎,嗓子哭哑,胸都哭没了,变卖家产带着宝宝来京城来找那狠心的男人问个明白。”
这番话,听得西宫良人全身抽搐,他刚想出口的话全部憋了回去。
眼睛哭瞎,嗓子哭哑,还胸都哭没了……也亏这小子敢说,最重要的是,他有这么像女人?
那几个士兵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将信将疑地走过来五指在西宫良人眼睛前晃了晃,确定双眼的确无神后问嘟嘟,“你说这是……你娘?”
“是啊是啊。”嘟嘟忙不迭点头,“你看她这么美,不是我娘难道是你娘?”
“可是……这……”那士兵为难地看了西宫良人一眼,“美倒是挺美的,就是……”
“美就对了。”嘟嘟一咕噜从西宫良人背上跳下来,四十五度抬头忽闪着眼泪汪汪的大眼睛对手指,“蜀黍,你们能帮我看护一下我这瞎眼娘吗?我得上去找那个狠心的男人报仇。”
那几个士兵何曾得见过这么精致可爱还懂礼貌的孩子,立即就被软化了,其中一人忿忿道:“太不像话了,竟然敢抛下这么美的女人和这么好的孩子,宝宝你别怕,叔叔这就带你去报仇。”
说罢大手牵着嘟嘟的小手就往山上走。
嘟嘟还不忘回头对那几个色眯眯看着西宫良人的士兵大声嘱咐,“我娘是瞎子看不见,你们悠着点儿!”
西宫良人满心都是泪:“……”
嘟嘟走了几步,站在原地不动。
那士兵回过头来见他不走,疑惑问:“你怎么不走了?”
“走不动了,脚痛。”嘟嘟瘪着小嘴,随时要掉泪的样子。
那士兵毫不犹豫地蹲下身,“来,叔叔背你上去。”
嘟嘟咧嘴一笑,愉快地趴在他背上享受着沿途风景。
有了这名士兵,进书院大门便轻而易举。
将嘟嘟放下来以后,士兵四下扫了一眼问他:“你爹爹叫什么名字,你说来我好帮你去找他。”
“我爹呀,叫做……”嘟嘟眼珠子四处转,突然瞥见山下那帮士兵在大门外来了,他心道不好,赶紧瞅准了一个跨院便撒腿往那边跑,一边跑一边喊,“你来追我呀,追到我就告诉你。”
士兵并没有发现大门处的异样,真就追着他跑了过去。
嘟嘟进了跨院以后见到前面是一个大鱼塘,鱼塘旁边有人坐在轮椅上,手执鱼竿,头顶有人打伞遮阳。
他的目光胶着在轮椅旁边小几上那几个放了冰镇水果乳酪的碟子上。
再不管三七二十一,嘟嘟撒腿就跑过去蹲在地上,整个小身子挡住放果盘的小几,先抓一个冰镇杨梅吃了,这才哭丧道:“爹呀,你怎的这么狠心扔下我娘另寻新欢,呜呜呜~”
又抓了一块冰镇乳酪放在嘴里快速吞了,“爹呀,你说你找女人就找女人吧,还把腿都给弄瘸了,这不是遭报应么?”
再抓一个冰镇樱桃,“我娘为了你,嗝……眼睛都哭瞎了,嗝……”
那几个士兵追过来的时候见到的是嘟嘟蹲在地上抓住国士大人的腿哭得惨绝人寰,还外带优美打嗝旋律的场景。
所有士兵惊落了下巴。
国士大人就是那个负心汉?
扶起下巴,方才背着嘟嘟上山的士兵走过来拍了拍嘟嘟的小肩膀,“孩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被认爹”的百里长歌见到嘟嘟时的确吓了一跳,再看到后面追来的士兵便大致明白了怎么回事。
书院不允许不相干的人上来,这货定然是一路坑蒙拐骗上来的。
想到这里,百里长歌将鱼竿递给魏俞,手肘拄在扶手上支着半边脸颊,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小子装x。
“没认错,呵呵……”小手顺势在她小腿上狠狠掐了一把,“这位就是我那抛弃糟糠,另寻新欢不要脸的爹,呵呵……”说完时又掐了百里长歌一把。
“国士大人,这……”那士兵急得额头冒汗。
“你们太吵,扰了我的安宁。”百里长歌淡淡瞥他一眼,“带着你的人迅速退出去!”
“这孩子……”那士兵依旧不死心。
“这是我干儿子。”百里长歌微微一笑,眼眸中已经泛起了不耐烦的冷光。
士兵抖了抖身子,顺便抹了汗迅速带着人退了出去。
“呼……呼……吓死宝宝了。”那帮人走后,嘟嘟将最后一个樱桃吃了这才站起来伸手抚了抚小胸膛。
话完,他回过头淡淡瞥了一眼百里长歌,“这位尸兄,方才谢了,等我找到我娘,就给你买个糖人奖励一下。”
“你娘?”
“是啊,就是没胸没屁股的红衣人,不知你可见到?”
他这么一说,百里长歌立即反应过来嘟嘟是西宫良人带来的,她笑道:“那个人啊,方才见到了。”
“真的?”嘟嘟眼睛一亮,“你要是告诉我他在哪儿,我再送你一个糖人。”
百里长歌蹙眉,“为什么是糖人?”
嘟嘟笑,“因为我善良大度够义气,而且糖人是我最喜欢的东西,我觉得若是不送你两个,分外对不起你的小腿。”心中直翻白眼,他若是喜欢吃,还轮得到送别人?
魏俞好几次想开口,百里长歌都用眼神给制止了。
------题外话------
贪、嗔、痴为三毒亦是三垢、三火。
贪:对顺境起贪爱,非得到不可,否则,心不甘情不愿。
嗔:对你竟生嗔恨,不称心如意就发脾气,意气用事。
痴:不明事理,是非不分,善恶不辨,颠倒妄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