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闹到了皇伯伯面前,回来后父王将我狠狠怒骂一番,又下令军棍责杖二十。”
叶轻歌一颤。
军棍杖责非同寻常,便是体魄健壮身怀武艺的将士,二十军棍下来也得卧床好几天。更何况他那时只是一五岁稚子?
如此责罚,也未免太过狠心。
容昭满面凄惶,“我咬着牙挨过了十个板子,终于忍不住晕了过去,母妃扑在我身上哭着说愿为我受刑,父王这才松口…我昏睡了一天,醒来后母妃将我抱在怀里,哭得撕心裂肺肝胆欲断…从那以后,我便知道,父王不喜欢我。不止不喜欢,还很讨厌我。那时我年幼不懂事,便想着,或许父王因我调皮才迁怒母妃。所以自那以后,我便不再恃强凌弱,与人斗殴争论。我日日苦读兵法,勤加练武。我想让父王看看,我并非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我可以继承他的衣钵,可以成为北齐的有用之才,可以称为让他骄傲的儿子。也可以,给母妃脸上增光。”
“我天真的想着。或许那样,母妃就不会再伤心落泪了。”
桌上烛火呲呲的燃烧着,灯火幽幽,照不亮这黑暗人生,也照不见父子沟壑,如万丈深渊。
叶轻歌抿着唇,眼底疼痛无限蔓延着。
她只知晋王宠玉侧妃,却从不知晓容时光鲜靓丽的背后,有着这般凄苦的同年。
“可后来,玉侧妃死了。是母妃动的手,我知道。”容昭垂下眼睫,“她终究走不出嫉妒的阴影,杀死了此生进驻她丈夫心上的女人。”
夜色凄凉,不敌这人世荒凉,人心凉薄阴毒。
“或许那时她还妄想着。只要那个女人死了,她的丈夫便能看到她的存在,便能好好待她…呵呵,可惜她错了,大错特错…碍于她乃圣上赐婚宗妇,再加上又无证据,父王便是恨毒了她,却也无可奈何。但那以后,父王便再也不肯见母妃一面。甚至待我,也比从前更冷漠。”
“八岁那年,我从军,我发誓要建立一番功勋荣耀回归,让父王不再小看我,让他知道,我可以成为让他引以为豪的儿子。那年北方鞑虏来犯,我第一次跟随大军出征,历经人生第一次血战。我身重数刀,险些丧命。可终究,我杀了敌军首领…当我提着鞑虏王的头颅回来的时候,我听见全军为我喝彩…我伤重昏迷七天七夜,醒来后一跃成为了副将。”
“那一年,我十岁。”
他平静的诉说着那些年属于那个少年的铁血生涯和丰功伟绩,听者却难以忽略其中的刀剑无眼,生死存亡,仅在旦夕之间。
“十一岁,蛮夷入侵。我带着两万铁骑,利用山势要道将对方困于山林,放火围攻,逼其入水退避三十里。然后我又只身前往,趁其大伤元气之时斩杀对方将军八人…蛮夷之兵就此臣服。”
他深吸一口气,“还有那些大大小小的战役…那些年铁血沙场,我看着那些跟随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一个个倒下。活着的,又跟随我继续下一次战争。战场不比京城,荒郊野外,胜负难料,再加上气候等外在因素,很多时候为了诱杀敌军而忍着酷暑严寒,以及其他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
“五年,我在军中五年。从一个小小的士兵,一直做到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战神将军。而我自己亲自训练的军队也在一日日壮大,成为各*政阶级之人眼中的神话,令天下诸国闻之胆寒。”
他又笑了下,唇边溢满苦涩。
“当我凯旋而归,准备向父王炫耀我的功绩之时,却见父王看我的眼神依旧冷漠。他只说,母妃很想我,便转身离去,没有半丝温情。”
“容昭…”
“呵呵…”容昭低头看着她,声音越发轻柔,轻得有些飘渺而脆弱,“母妃说,天下没有不疼爱自己孩子的父母,我也这样认为。尤其是,那年我出使大燕,看着你父皇母后夫妻和睦,待你如同掌上明珠,你兄妹也感情甚笃…那时我便暗中艳羡。我想着,或许父王只是怕我骄傲自满,担心我因功高而得意忘形自大轻狂,故而对我格外严厉些罢了。毕竟,我是晋王府的世子,是未来要继承王府的唯一人选。父王对我冷漠,或许也是爱我的一种方式。”
他将自己的头低得更深,身子微微颤抖,声音也更加喑哑而痛楚。
“可是再怎么自欺欺人也改变不了事实。父王他…他真的不喜欢我,他厌弃我,正如他不喜欢母妃一般。无论母妃做得多好,始终不是他心上之人。无论我有多优秀,在他眼里,始终只有大哥一个儿子。”
他仰头,将眼底泪光逼了回去。
“那年我从大燕回来,去了边关,再次回来的时候,母妃去世…或许父王深植心中多年的大仇终于得报,或许他要利用我来为大哥登上皇位铺路。所以,他终于肯稍稍对我施舍一点点父爱。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那所谓的温情所谓的弥补,包括从前的无视任我一步步壮大自己成为皇伯伯的眼中钉,无形给我江山重责的压力…都不过都是为了今日之谋。他…他怎能如此狠心?若大哥还是以前的大哥,若他和容煊一样狭隘阴险,未达目的誓不罢休而将我在宫中狙杀。亦或者,碍于我手中兵权和百官拥护而暂时放我离开后又逼迫追杀…”
他剧烈的颤抖着,眼神里疼痛愤恨交错成着累累伤疤。
“他…这是要我的命…”
所有情绪积压到极点,他忽然双手抓着叶轻歌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肩骨捏碎,然而他眼中疼痛之色却几欲让人窒息。
“为什么?鸢儿,你告诉我,为什么?虎毒不食子,他为何对我那么残忍?我是他的亲生儿子啊,他为何要将我逼得如此地步?”
叶轻歌被他抓得手臂疼痛,脸色也微微的白。
被痛苦折磨得几乎面色扭曲的容昭总算发现了她的不适,连忙松了手,喃喃道:“对不起,鸢儿,对不起,对不起…我…”
“我知道。”
顾不得肩部的疼痛,叶轻歌又重新握住他的手,眼神里溢满了凄楚和疼惜之色。
“我不怪你。”
容昭对上她的眼睛,她眸子里尽显包容和心疼,像无形的大手,将他的心紧紧揪扯着,痛却微微的甜。
他再次将她揽入怀中,“鸢儿,我只有你了,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不要离开我…”
叶轻歌吸了吸鼻子,眼角微微心酸,点点头。
“好,我不离开你。只要你不放手,我就不离开。”
“鸢儿。”
容昭激动的抱着她,隐忍多时的泪水终是从眼角滑落,也谢落半生荣耀与苦痛,洗去半生求而不得。都将随着这一夜的烛火和宫阙深深,就此淹没历史黄河。
再不复存在。
人生荒凉,人心凋敝,却难得无论经历多少疼痛坎坷,风雨磨折,有那么一个人愿意陪伴身侧,不离不弃。
此生、足以!
**
回到安国公府已近晨曦,窗外光色蒙蒙。叶轻歌看了看窗外,松了口气,还好此刻回来不晚。
外面响起敲门声。
“小姐?”
叶轻歌收回目光,“进来吧。”
画扇推门进来,见她穿戴整齐,一点也不惊讶。
“小姐。”
叶轻歌盯着她,然后走过去,围着她转了两圈,一笑。
“你这些年倒是装得好,竟瞒过了我的眼睛。”
画扇蓦然跪地,不卑不亢道:“当日隐瞒小姐真实身份实乃情非得已,请小姐恕罪。”
叶轻歌呵呵轻笑,漠然道:“行了,你起来吧。”
“是。”
画扇站了起来,依旧低着头,神色恭敬。
叶轻歌微微一笑,“罢了,你虽隐瞒身份却也对我忠心耿耿。当日我就说过,我不管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只需你的衷心而已。如今事成定局,再纠其根本。”
她敛了笑意,又道:“昨日流渊已经告诉你了吧,你…”
“小姐。”
画扇抬头,道:“送郭姑娘去临淄的人选公子已经安排好了,公子说,奴婢照顾小姐多年,熟悉小姐的喜好。换了其他人,只怕小姐不习惯。”
叶轻歌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道:“你知道我的身份?”
“是。”
画扇抿了抿唇,“其实…”她抬头看着叶轻歌,“奴婢是总令流渊手下的暗卫,特意调来照顾小姐的。”
这倒是让叶轻歌有些讶异。
“你是流渊手下的?”
画扇点头,“是。当日为取信于小姐,奴婢才装作身受重伤为小姐所救,然后顺其自然的留在小姐身边的。殿下吩咐,奴婢除了要照顾好小姐,也得遵从小姐之令,共谋复国大业。”
叶轻歌嘴角一勾,眼神微微叹然。
“皇兄深谋远虑,非我所能及。”她道:“也罢,等过几日这边的事情解决完了,你就随我回大燕。”
“是。”
“对了。”
叶轻歌想起了什么,又道:“皇兄登基的时间定了吗?”
“定下了,就在半个月之后。”
叶轻歌想了想,“我想进宫一趟,可没有宫里人下诏,我无法入宫。”
“小姐不必担心。”画扇道:“殿下早有吩咐,让小姐暂且等几天就是。嘉和帝大去,晋王也过世,京城大丧。此后一干事解决完毕,便召小姐入宫再叙。”
叶轻歌点点头。
“好。”
**
皇上驾崩,全国大丧,所有世族百姓皆服丧,穿白衣,不得大办喜事。
晋王出殡那天,她去了晋王府。容昭的情绪看起来好了很多,不再如那日那般低沉忧郁。
半月后,新帝登基大典,封号昭元,后世称为昭元帝。
容祯身份大白于天下,祭祀先祖,大赦天下。封容昭为晋王,温云华为文宣王,大整朝纲。
之前丞相郭淮辞官,丞相一职空缺。
新帝登基大朝,礼部尚书便出列上奏此事。
容祯高坐龙椅,脸带微笑,目色平和而睿智。
“此事朕早有安排。”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从门口缓缓走来一人。华衣美服,眉目俊朗,风骨凛然,只是看着有几分眼熟。
容昭挑眉看过去,嘴角淡淡讥嘲。
卢怀远。
他居然还没死。
卢怀远上前,恭敬行礼。
“参见皇上。”
“免。”
容祯看向面带疑惑的大臣们,淡淡道:“当日卢国公府一案朕已查清真相,此本为误会,卢国公一族受其牵连实为无辜。当日朕让人救出了卢国公世子,并知其才华横溢胸有大略,是以朕打算委以重任,封为丞相。众卿,以为如何啊?”
百官面面相觑,按理说卢怀远从前虽然是卢国公府世子,却并未授其任何官职。就算颇有才华,也不该一跃成为丞相才是。而这新登基的少年皇帝,第一天上朝便开此先例,实为史无前例。
然而看这新皇的样子,说是商量,实际上只怕早已决定。新官上任三把火啊,这时候要是老虎头上拔毛,可不是什么好事。
聪明的人都不说话。
渐渐的,便有人出列,道:“皇上圣明,臣无异议。”
是温云华。
这种事带头附和的,自然是要有分量的人。
他一开口,后面陆陆续续的站出来许多人,纷纷附议。
此事也就这样一锤定音了。
……
“卢怀远?”叶轻歌看向批阅奏折的容祯,笑道:“原来皇兄早有后手呢。那这么说来,月婵也还活着了?”
容祯放下笔,笑着点点头。
“我已让他们两人见面,也告知了真相。”
叶轻歌挑眉,“卢怀远不嫉恨皇兄么?”
容祯微微一笑,眼神幽深而智慧。
“此事归根结底也是卢国公保守迂腐所至,我不过略施小计罢了。天家赐婚,卢家为保家族昌盛,自是欣然接受。况且彼时我尚且为大燕太子,隐于别国眼线也不宜太过招摇,这才让她入了卢府做一侍女。此事说起来也算是他们两人情投意合所至,我只是顺水推舟而已。”他笑了笑,“卢怀远性情刚直,厌恶迂腐守旧之策,没有月婵,他也不会喜欢容莹那样跋扈狭隘之人。我让他遇得此生所爱,他感激还来不及,有何怨恨?再说月婵那孩儿已经快三岁,他当年痛失所爱如今见心上人和孩子都还活着,我再许他高官厚禄。娇妻在怀,孩儿绕膝,他满腔才华也得到重用,人生最快意之事莫过于此。你说,他还会对当年之事心怀怨恨么?”
叶轻歌展眉一笑,“皇兄睿智,小妹心悦诚服。”
容祯摇摇头,眼神宠溺,看见她手腕上缠着的布带,叹息一声。
“血殇是解了,但你也不可大意,这些日子好好休息,不可动武…”
“知道了。”叶轻歌眨眨眼,无奈道:“皇兄,几年不见,你怎么变得如此唠叨了?”
容祯摇摇头,“你自幼顽皮不分轻重,这几年倒是稳重了些,可为大计,难保不会逞强。记得,万事以自己的身子为重,不可莽撞。”
叶轻歌只好点头。
“是,皇兄有令,小妹不敢不从。”
容祯看着她,笑容渐渐收敛了起来,有些伤感道:“过几日我便将三年前大燕宫变之事公布天下,同时证明你的身份,然后以北齐和大燕联盟之名义让小昭和云华带兵随你回大燕,复国。”
叶轻歌也肃正了脸色。
下方,一直没说话的纯悫嘟囔着开口了,“容昭跟着去也就罢了,干嘛让温云华也跟我们回大燕?他不是还得留在北齐帮皇兄你镇压朝堂吗?”
容祯轻笑,“有人走了,他也心不在此,留下来又有何用?倒不如我做做好事,成全他心中所愿,日后他便更效忠于我。你说,是也不是?”
纯悫听出了他言外之意,脸色悠的通红。
“皇兄,你取笑我。”
容祯道:“我几时取笑你了?凝儿,你刚才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你说,我有哪一句取消了咱们可爱聪明的雪儿?”
叶轻歌掩唇微笑,眼中闪烁着揶揄,一本正经道:“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你…你们…”
纯悫跺跺脚,又羞又怒的站起来,“我不理你们了,哼。”
她匆匆跑了出去,正巧撞到往御书房而来的温云华。温云华一把扶住她,“小丫头,你这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儿啊?”
纯悫抬头看见他,想起方才自己被哥哥姐姐取消,便羞恼的把气撒在他身上,“你才是小丫头,走开,别挡道。”
她说着便对着他的脚狠狠一踩。
温云华吃痛松开了她,她便撒腿就跑。
“哎…”
温云华站在原地,纳闷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我一个七尺男儿,什么时候成小丫头了?”
摇摇头,他转身去了御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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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女主就要和男主一起离开北齐,复国去了。呼呼,俩人的感情也会随之升华,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