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锦楼下午从畅春堂往前面书房去,书染跟在后头,只见她主子穿着簇新的松绿蟒缎直身,腰间系着织金青云带,衬得身姿益发挺拔,已是往日里从容自若的模样,不似上午回来,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不由暗松一口气,心里也隐有几分佩服。她们家大爷跟林大老爷上午起争持,有头脸的下人们都暗暗传遍了,只知大老爷动了雷霆之怒,究竟为着什么,说得各色各样。书染不敢妄自揣测,唯有小心谨慎而已。
进了书房,吉祥早沏了茶,林锦楼问道:“康先生呢?”康仕源正是他手下幕僚,乃为左膀右臂。
吉祥忙道:“双喜去请了,只怕这就到了。”
林锦楼点点头,在书案后坐了下来。方才他和香兰在一处,虽然香兰未说什么,可又柔又顺的在他怀里,从她看自己的眼神,林锦楼心里好似已经明白,但又怕猜错了,他觉着自己就是个又蠢又笨,像个情窦初开的傻小子,传扬出去还不得让他那帮兄弟们笑掉大牙,可他又满足,抖擞起精神继续跟他老子斗法。他早就知道,他爹满脑子礼教尊卑,原指望他能看在香兰救过他家两回的恩情上网开一面,母亲再吹吹枕边风,老太太周旋着说几句好话,让他看看香兰如何行事,如何为人,一回两回耗软了他,熟料今日闹得没个开交,老头儿铁齿一咬,竟如此绝情,把日后的路也断绝了。他坐在书案后连连冷笑。亏得他早留了后手,既然这事在家里不能善了,他就少不得捅到天上去。这些年他久在官场浸淫,什么样阴狠龌龊魍魉精魅没瞧过,大风大浪经过不止凡几,他老子以为这厢就能降住他,却忘了他是什么脾性,想把他揉圆搓扁,门儿都没有!
吉祥杵在一旁,看着林锦楼先是温情脉脉。眉目含春。后来陡然满目狰狞阴寒,老谋深算,不由心里发憷,给书染递眼色。意为:“大爷这是怎么了?”书染抱着手站在另一侧。亦使眼色给他:“老实呆着。别多嘴多话,没瞧见脸上天儿都变了么。”
两人正眉来眼去,只听双喜在门口道:“大爷。康先生到了。”
林锦楼道:“请进来。”
康仕源推门而入,施礼问安。林锦楼摆了摆手,口中让座,吉祥献茶,林锦楼道:“今儿请您来,是想让先生代表我的脸面出去办个事。”说着从书案上拿了一摞《兰香居士传》推到康仕源跟前道:“今儿下午先生带着重礼和这摞戏本子去一趟城北,原家里教四姑娘的夏姑姑住在那儿,如今她进宫服侍贵人,每个月回家住些时日,今天就是她回家的日子。先生拿着我的帖子去,请她把这个把戏本子带进宫给太后瞧瞧,最好想办法再请戏班子按着本子给太后唱一出,事成了有厚礼谢她。”
康仕源先登时明白过来,足底生凉,险些捻断了胡须,失声道:“爷,您这是要......林老大人和林大人都......都答应了?”
林锦楼鼻子里哼一声:“答应了爷还费这个事。”两指在桌上敲了敲,意味深长道,“请夏姑姑带话给太后,就说如今我们二人情深,奈何香兰出身卑微,难免招人闲话,还请太后金口玉言,成全一桩美事。”
康仕源抬起袖子拭拭额上冒了冷汗,这位爷,还真敢想敢做。又见林锦楼去看书染说:“夏姑姑住家里时,你与她交情甚好,你同康先生一并去,妇人间说话方便些,如何说如何做,你听康先生的便是了。”
书染早已目瞪口呆,口中连声应下,心中掀起大浪,暗道:“我的个亲娘,阿弥陀佛!香兰这奴婢出身的种子,这厢真是要飞黄腾达了!”细细将往事思虑一遍,不由庆幸自己言语行事无半分与香兰交恶之处,反攒下不少人情。
林锦楼又同康仕源细细商量一回,嘱咐了书染,方才命他们去了,又命备马,带了一摞《兰香居士传》,去亲自求见太子。暂且不表。
却说林家的香火小庙里,苏媚如披头散发躺在床上,门帘子掀开,走进来个五十来岁的婆子,生得矮胖,是在苏媚如身边伺候的,唤作孟婆子,手里端了个托盘,道:“姨奶奶,饭菜送来了。”把托盘放在床头几子上,上前将她扶起,先喂她喝了两口温茶。
苏媚如斜眼一看,只见四样菜,虽鸡鸭鱼肉俱全,可都是剩的,不由怒从心头起,恨道:“这岂是给人吃的!姑奶奶活一辈子,便没有吃过剩菜!”说着泪在眼眶里打转,便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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